长安,政务厅。
严格来说,这里属于皇宫一角,在此处办公稍显大逆不道,但此刻的长安城,日渐喧嚣,用地紧张,吕布索性挥戟一划,便将这片宫阙一角划作了理政之所。
主公尚且不在意,陈宫自然也无所谓。
他这些年也看出来了,刘汉朝廷早就名存实亡,以曹孟德的为人,不可能还政于帝了。
扪心自问,如果他是曹操,同样不可能放过近在咫尺的天子之位。
并非全是利益熏心,而是权利一旦易主,汉帝绝对会屠尽曹氏三族。
政治便是如此残酷,由不得让人打起十二分精神。
陈宫轻手拍了拍案上的舆图,皱眉道:“玲绮所设战略,可否施行?”
“我看可行!”徐庶捋着下巴胡须,点了点头:“只是眼下政事不稳,还需等待秋收之后,才能有所动作,此刻只能暂且准备一番。”
政事...陈宫闻言,不由叹息。
关中的人才,还是不足啊!
如今,他要奔赴函谷关,积蓄力量伺机夺取洛阳,而徐元直也是分身乏术,即将赶往临晋县,秣马厉兵,以便谋图河东郡。
所有政事,只能压在了蔡文姬身上了。
陈宫在徐州时,早就领教过吕布这个甩手掌柜的厉害,然而在此,也只能默默为蔡琰喊不平了...
“公台先生!徐军师!”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蔡琰和甄宓各自抱着一本硬皮文件夹,款款走了进来。
蔡琰、甄宓齐齐叠手施礼:“琰\/宓见过二位先生!”
陈宫广袖微抬,神色温和:“不必多礼,请坐。”
二人依言端坐。
徐庶见她们仪态端静,一副沉稳干练之姿,便也不多寒暄,开门见山道:“我与公台不日便将各赴屯守之地,即将离开长安。文姬若有难处,不妨直言。”
蔡琰眸光微凝,轻声道:“不瞒先生,我亦收到了吕都督的后勤协办指令。都督虽予二位便宜行事之权,然则...”
她稍作停顿,语气愈发沉凝:“以目前的关中物力来看,琰斗胆进言,还请二位先生用兵之时...务必慎重。”
“哦?”陈宫向前微微倾身:“愿闻其详。”
蔡琰微微思索,便抬眸说道:“徐军师屯守蒲津渡,倚仗黄河天险,都督令你伺机攻占河东,若是如此...”
她轻轻摇头道:“...河东易攻,可防守却不易,既要防备平阳的匈奴人,也要攻下轵关防备河内方向,若是久战不下,长安怕是无法持久支援。”
“另外!”蔡琰看向陈宫,言语当中带着几分忧虑:
“公台先生于函谷关一线,若是攻破洛阳,只怕还需攻下虎牢关、伊阙关等七处关隘,琰怕力有不逮,斗胆请两位先生暂且屯粮练兵,来年开春之后,再寻机兴兵拓土。”
陈宫与徐庶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讶异与欣慰。
陈宫笑道:“文姬能有这般看法,我倒是放心不少,难怪玲绮会将政务尽数托付于你,今日闻你所言,确实堪得大任。”
“公台所言甚是!文姬所言,亦是我等所虑,”徐庶叹息着说道:
“玲绮给予我等便宜行事之权,乃是为了在河东和洛阳方向保持兵力优势,坐观袁绍和曹操两虎相争,一旦中原有变,也不至于措手不及而误了大局。绝非...穷兵黩武。”
“如此...我便放心了,”蔡琰如释重负,微笑着说道:“玲绮也是,竟不与我明说,害得我紧张半天。”
“这可怪不了她!”陈宫呵呵一笑:“她这性子随了奉先,但与奉先不同的是,玲绮知人善用,怎么甩手都行,然则奉先就不一样了,结识的皆是狐朋狗友,正如陈珪父子这类两面三刀之流。”
说到知人善用,徐庶不由微微摇头,心下暗叹。
这位吕都督平日里看似恣意随性,可不知为何,身边总能聚拢起有王佐之才的人物。
就如眼前这位长安才女,昔日只道她精于诗词、通晓音律,是个锦心绣口的文人。
如今看来,竟是自己浅见了。
谁能想到,她在这群雄割据、强敌环伺的险局之中,不但将长安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更在政事调度上显出不输谋臣的明断与周全。
还有旁边这位...手拿算盘的袁家媳妇。
当徐庶知道这人是被绑票而来时,亦是哭笑不得,如今她成了蔡琰的左膀右臂,一身筹算之才无人可以取代。
如此说来,放着袁家嫡子不抓,反而将此人抓来,想必也是吕都督特意而为了。
莫非吕督早就知道她们二人的才能?
徐庶忽然想起吕嬛对他也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是的呢!若论才能与正直,自己也不差!
自夸的同时,他眼眸骤然睁圆。
恐怕...吕督除了乾坤舆图之外,还有某种知人底细的...特殊天赋。
这种天赋并不罕见,但向来只有开国之君才会出现,比如..刘邦...
某人自我脑补而瞪眼发呆的表情,落在了甄宓眼中,她还以为是催要粮草军械报表,便翻开硬皮文件夹,取出两张淡黄色纸张,分给了徐庶和陈宫,一边解释道:
“本次随军出发的甲胄兵械,还有粮草辎重,数量都写在上面了。”
她微微思索,又补充道:“秋收之前不会再送补给过去了,萧关和大散关...也是需要从长安运送粮草的,若非局势所迫,此刻真不是用兵的时机。”
辎重的数量,陈宫早已了然于胸,但此刻他却眉头紧锁,反复摩挲着手中那张泛黄的纸张,神色凝重。
“这纸...”徐庶同样察觉出异常,带着几分惊疑开口:“莫非是左伯纸?”
话一出口,他又自行否定:“不对,左伯纸洁白如雪,这张却微微发黄,质地也似乎更为密实。”
蔡琰适时解释道:“这是工坊新制的纸张,眼下只是匆忙赶出的样品。待工艺成熟,便要在关中推广,逐步替代竹简书写。”
陈宫指尖轻叩纸面,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此纸作价几何?”
他深知,再好的东西若价格高昂,便只能成为世家案头的雅玩,终究难逃左伯纸那般束之高阁的命运。
若想真正取代竹简,让文字传于寻常百姓家,价钱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公台先生放心!不足左伯纸售价的一成,”甄宓翻了翻文件夹,将里面的文件翻得稀里哗啦,犹如炫富一般。
“而且你们看...”她取出一张柔软的纸巾样品,信手晃了晃:“这是玲绮下令开发的新品,名曰:厕纸!成本低廉,属于一次性用品,但颇耗工时,目前只在内部有限供应。”
徐庶怔然接过纸巾,随手捏了捏:“此物可是用来代替...厕筹?”
大伙都是聪明人,自然一看便知道此物虽轻,意义却是重大,若能推广开来,定会使关中父老少受隐疾之苦,此乃造福桑梓之仁政也。
“正是!”甄宓翻看着数据,脱口说道:“目前已经造出一百零八斤,随着工艺逐步改进,纸面还会更加柔软,目前工坊只分发了少量试用品。”
“试用?”陈宫疑惑道:“那为何...我们没有见到此物?”
甄宓闻言一愣:“你们还没见过吗?”
陈宫和徐庶异口同声道:“没有!”
两人忽然想到什么,骤然互视一眼,齐齐抱拳:“告辞!”
随后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甄宓看着那张纸巾缓缓飘落,忽左忽右的,似乎猜到原因了。
“我...是不是...”她脸上顿时露出无辜的表情,看向蔡琰:“...说错了什么?”
“你没错!”蔡琰见他脑回路如此之长,便出言调笑道:“只是下月的纸巾供应,恐怕要减半了。”
甄宓:“啊?!”
“别一惊一乍的,”蔡琰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军师素来侠肝义胆,他若知道了,岂会瞒着子龙和兴霸,定会结伴去往工坊,与其在此哀怨惆怅,不如调整下月产量。”
甄宓:“玲绮会同意吗?她正急用纸张来书写,我们却生产了厕纸,这不合适吧?”
“她会同意的,”蔡琰站起身来,笃定地笑道:“走吧,甄家商队此刻恐怕入城了,该为工坊的产品做商务推广了。”
“对哦!”甄宓一拍脑袋。
还真是...昏头了,竟然连母亲到来之日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