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城市的天际线时,沈砚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玄关的感应灯亮起,暖黄的光线落在落了薄尘的鞋柜上,映出一室清冷。自从沈玥去世后,这个家便鲜少有人踏足,空气中弥漫着旧物沉淀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樟脑气息,像一段被封存的记忆,沉默地待在时光里。
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客厅角落的储物柜前。柜子是沈玥生前用的,浅白色的门板上还贴着几张褪色的贴纸,是她学生时代喜欢的乐队图案。下午在警局整理案件资料时,陆时提起陆明失踪前曾频繁出入沈玥所在的学校,那句无心的话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沈砚心底尘封的角落。这些年,他总刻意避开关于妹妹的一切,仿佛不去触碰,那些伤痛就会永远停留在原地。可如今,随着王建国的线索浮出水面,陆明的失踪与孤儿院的黑幕缠绕在一起,沈砚忽然意识到,有些事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只是“意外”。
他蹲下身,指尖抚过冰凉的柜门,停顿片刻,轻轻拉开。柜子里整齐地叠放着沈玥的衣物,最底层压着一个木质盒子,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光滑。那是沈玥用来存放私密物品的盒子,以前他从不过问,此刻却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缓缓将盒子抱了出来。
盒子很轻,打开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里面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只有几本旧相册、几封信件,还有一枚已经失去光泽的银质书签。沈砚的目光扫过那些物件,指尖在相册边缘停顿,指腹蹭过照片上少女明媚的笑脸,喉咙泛起一阵发紧的涩意。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信件上——或许,妹妹当年留下的只言片语里,藏着他从未察觉的秘密。
信件大多是同学和朋友寄来的,信纸泛黄,字迹稚嫩,记录着青春期的细碎心事。沈砚一页页翻看,直到指尖触到一封与众不同的信。那封信被压在盒子最底部,信封是普通的白色,边缘有些磨损,显然被存放了很久。信封上没有寄信人地址,只在收信人一栏用钢笔写着两个字:陆明。
沈砚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指尖微微颤抖,捏起信封,目光落在右下角的寄件日期上——2015年11月2日。这个日期像一道惊雷劈在他脑海里,陆明的“失踪”时间是2015年11月中旬,这封信的寄件日期,正好在陆明失踪前一周。
为什么玥玥会给陆明寄信?而且这封信,显然从未被拆开过。
沈砚的眉头紧紧皱起,他拿着信封对着灯光照了照,里面似乎装着几张薄薄的纸。他没有立刻拆开,而是反复摩挲着信封封口处——胶水没有被撕开的痕迹,确实是从未拆封过。是陆明没收到这封信?还是收到了却没来得及拆?或者,他根本不敢拆?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里盘旋,沈砚的指尖微微用力,终于还是沿着封口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里面掉出三张折叠整齐的信纸,纸张很薄,是那种廉价的作业本撕下来的纸,上面的字迹娟秀,带着沈玥特有的轻柔笔触,却能看出书写时的急促,有些笔画甚至微微扭曲。
那不是完整的信,更像是几页日记的片段。
沈砚屏住呼吸,逐字逐句地读下去——
“10月28日,阴。
今天去郊区送书,又听到孤儿院的孩子在哭。不是撒娇的哭,是那种憋着气、不敢大声的呜咽,像被捂住嘴的小猫,听得人心里发紧。我绕到后院,看到二楼的窗户关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院长和那个‘王医生’在里面说话,门从里面锁死了。他们声音很低,我听不清,只看到院长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本子,翻页的时候很快,王医生的脸色很难看。”
“10月30日,雨。
晚上路过孤儿院后门,看到他们在搬箱子。三个黑色的大箱子,沉甸甸的,两个护工抬着都费劲。王医生站在旁边指挥,脸色很沉,像要下雨的天。我躲在树后面,不敢出声。箱子被装上了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车开得很快,溅了我一身泥水。那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晚上偷偷搬?”
“11月1日,晴。
陆明哥今天来找我,问我是不是去过孤儿院。他看起来很着急,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说有些事很危险,让我别再靠近那里。我想告诉他我看到的事,可他好像有什么顾虑,只说让我保护好自己。我有点害怕,那些事像一块石头压在心里,我不知道该告诉谁。陆明哥,你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如果这封信能寄到你手里,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些孩子到底怎么了?那个王医生,到底是谁?”
最后一页的字迹戛然而止,末尾甚至没有署名,只有一道被笔尖划破的痕迹,像是书写时突然被打断,又或是内心的恐惧让她无法再写下去。
沈砚握着信纸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信纸很薄,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
王医生……不用问,一定是王建国。沈玥日记里提到的“王医生”,正是那个如今被他们追查的、失踪十年的校医。而她看到的院长与王建国锁门密谈、深夜搬箱子的场景,分明就是孤儿院黑幕的直接佐证!
原来,玥玥根本不是林辰以为的“告密者”。她和陆明一样,都在暗中调查孤儿院的事。她看到了不该看的画面,察觉到了隐藏的罪恶,甚至试图向陆明传递信息——这封未拆的信,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沈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这些年,他一直以为妹妹的死是意外,以为她只是无辜卷入了林辰和陆明的纠葛。可现在看来,她的死,或许从她写下这些日记、试图揭开孤儿院秘密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她不是旁观者,而是亲自踏入了那场黑暗的调查者,她的死,很可能与这份未送出的“证据”有关。
巨大的自责和愤怒瞬间席卷了他。他想起沈玥去世前几天,曾打电话给他,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慌张,说“遇到了点麻烦”,当时他正忙于一桩棘手的案子,只草草安慰了几句,让她“别多想,注意安全”。他从未想过,那句话背后,是妹妹独自面对黑暗的恐惧与无助。如果当时他能多问一句,如果他能早点察觉异常,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沈砚猛地闭上眼,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滑落,砸在泛黄的信纸上,晕开了细小的墨迹。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冰凉,掌心却因为愤怒而发烫。
他将那几页日记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证物袋里。此刻,这不再只是妹妹留下的遗物,而是揭开旧案真相的关键线索。沈玥的记录,不仅证实了王建国与孤儿院的深度关联,更将陆明的调查、沈玥的死亡与孤儿院的黑幕彻底串联在了一起——他们都因为触碰了那场罪恶,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城市的灯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沈砚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锐利如刀,望向警局的方向。他原本追查此案,是为了给陆明一个交代,为了揭开孤儿院的罪恶。可现在,这份追查里,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私人执念——他要查清真相,不仅是为了那些受害的孩子,为了陆明,更是为了他的妹妹。他要让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人,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陆时的电话,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陆时,来我家一趟,有新线索。关于沈玥,关于孤儿院,还有陆明。”
挂掉电话,沈砚再次看向那封未拆的信。信封上“陆明”两个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这封信,陆明最终没有拆开。是他没来得及,还是有人故意让他看不到?无论如何,这份迟到了十年的“真相碎片”,终于在今天,以这样的方式重见天日。
而他,绝不会让妹妹的心血白费。这场跨越十年的追查,从这一刻起,有了更沉重的意义。他要带着妹妹的那份勇气,继续走下去,直到将所有黑暗彻底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