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冰冷和恐惧中缓慢粘稠地流淌。没有钟表,没有日光的变化,温念念只能通过门外守卫换班的脚步声和身体对饥渴的本能需求来模糊地感知时间的流逝。
她又冷又饿。
寒冷是持续不断的折磨,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扎进皮肤,深入骨髓。她把自己蜷缩得越来越紧,那点可怜的干草和根本不敢碰的硬毯子无法提供任何温暖。牙齿的打颤声在死寂的囚室里清晰可闻。
而饥饿感,在最初的恐惧过去后,开始变得越来越尖锐,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胃,阵阵抽痛。干呕的感觉早已被更原始的生理需求取代。
她想起苏婉放下的那碗灰扑扑的、散发着怪味的糊状物。当时她觉得那东西看一眼都让人反胃,可现在,饥饿却让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那个曾经放过碗的位置,喉咙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可是碗已经被苏婉拿走了。
绝望和委屈再次涌上心头。她从来没挨过饿,从来没受过冻。在家里,她只要微微蹙一下眉头,就有无数可口的美食被送到面前,温度永远恰到好处,摆盘永远精致漂亮。哥哥甚至会因为她多吃了一小块蛋糕而高兴地夸她。
而现在…她连一口干净的水,一点能下咽的食物都是奢望。
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掉,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纯粹的、生理上的难受和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悲凉。她小声地、压抑地啜泣着,哭声在冰冷的石壁间微弱地回荡。
就在这时,沉重的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动静。
先是守卫略显紧张的问好声:“城主!”
然后是那个她已经刻入骨髓的、冰冷低沉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地“嗯”了一声。
紧接着,门闩被粗鲁地拉动!
温念念的哭声瞬间噎在喉咙里,吓得整个人猛地一抖,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惊慌失措地试图把自己更深地缩进角落,恨不得能嵌进墙缝里。他来了!那个可怕的男人又来了!他来做什么?是不是终于失去耐心,要来处理掉她了?
门被推开,封碣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几乎挡住了外面通道里所有的光线。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大衣,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冷峻,周身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和压迫感。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就锁定了缩在角落里、吓得几乎僵住的温念念。看到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那双因为惊恐而睁得更大的眼睛,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种持续的、软弱的哭泣感到极其不耐。
他迈步走进囚室,金属靴底敲击地面的声音每一步都像踩在温念念的心尖上。囚室本就狭小,他的进入让空间显得更加逼仄压抑。
封碣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视线扫过她冻得发青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最后落在地面上那丝毫未动的干草和硬毯上。
“看来你过得还挺惬意。”他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嘲讽,冰冷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还有力气哭?”
温念念吓得浑身一颤,拼命摇头,眼泪却流得更凶,语无伦次地小声辩解:“…没有…我没有…我冷…我好饿…”
她的声音细弱蚊蚋,带着浓浓的哭腔和委屈,像羽毛一样轻轻挠过死寂的空气。
“饿?”封碣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没有笑意的弧度,“昨天的食物呢?挑食?”
“…那个…味道好怪…我吃不下…”温念念怯生生地老实回答,说完就后悔了,害怕会因为“浪费食物”而受到更可怕的惩罚,身体抖得更厉害。
果然,封碣的眉头皱得更紧,眼神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阴影完全将她笼罩。
“吃不下?”他重复道,语气危险地上扬,“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的温室花园?还是摆满精致点心的宴会厅?”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可怕的压迫力,让温念念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看来你是真的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封碣的声音愈发冰冷,“在这里,食物就是命。多少人为了一口发霉的饼干的就能互相残杀。而你,居然敢嫌弃?”
他猛地弯下腰,冰冷的指尖再次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这次的力道比上次稍轻,但依旧让她痛呼出声。
“看着我!”他命令道,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紧紧盯着她,“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你的同伙在哪里?有什么目的?”
他的问题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每一个字都透着不信任和审视。温念念被他眼中的冰冷和狠厉吓得魂飞魄散,下巴被捏得生疼,只能无助地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没有…没有同伙…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我只是好饿…好冷…”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封碣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想从她崩溃的情绪中找出任何伪装的破绽。但他看到的只有最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痛苦、恐惧和生理上的难受。
这种毫无杂质的脆弱,反而让他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感更甚。他猛地松开手,站直身体,仿佛多碰她一下都嫌麻烦。
温念念脱力地跌坐回去,捂着发红的下巴,小声地、绝望地抽噎着。
封碣转过身,似乎打算离开这个充满哭哭啼啼和麻烦气息的地方。但走到门口,他的脚步却顿住了。
身后那细小而持续的、压抑的哭泣声,像蛛丝一样缠绕着他,竟让他有些难以迈步。他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忽然转过身,大步走回温念念面前。
温念念吓得立刻止住哭声,惊恐地看着去而复返的他,以为他终于要动手了。
却见封碣极其不耐烦地、几乎是粗暴地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黑色大衣。那件厚重的大衣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以及那股冷冽的、混合着硝烟和淡淡血腥气的独特气息。
他看也没看,随手就将大衣扔到了温念念头上,劈头盖脸地盖住了她。
“吵死了。”他冷硬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别冻死在这里给我添麻烦。”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囚室。沉重的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锁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仿佛在强调着他的不耐烦。
温念念完全懵了。
厚重的衣物突然笼罩下来,隔绝了部分冰冷的空气,上面残留的体温虽然不多,却像雪中微炭一样,带来一丝短暂的、惊人的暖意。更重要的是,那上面浓郁的气息——冰冷、强悍、带着不容置疑的侵略性——瞬间包围了她,奇异地冲淡了周围霉腐的空气。
她愣了好几秒,才手忙脚乱地将那件对于她来说过于宽大的大衣从头上拉下来,抱在怀里。大衣很沉,面料硬挺,触感冰冷,但内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人体的温热。
她茫然地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又低头看看怀里这件属于那个可怕男人的衣服,大脑一片空白。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要杀她?而是…给她衣服?
可是他的语气那么凶,动作那么粗鲁,扔衣服的样子像在丢弃垃圾…
温念念抱着大衣,蜷缩起来,下意识地将冰凉的脸颊贴近那还带着一丝余温的衣料。那股冷冽的气息更加清晰地涌入鼻腔,并不好闻,充满了危险和未知的味道,却奇异地让她狂跳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一点。
至少…没那么冷了。
饥饿感再次袭来,胃部传来一阵绞痛。她抱着温暖了一些的身体,小声地、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聚集。
就在这时,门再次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温念念立刻警惕地抱紧大衣,看向门口。
这次来的是苏婉。她端着一只小碗,碗里似乎不是之前那种灰扑扑的营养膏,而是一种颜色更深、质地更细腻些的糊状物,甚至还冒着一丝微弱的热气。她脸上带着些许惊讶,目光落在温念念怀里那件显眼的黑色大衣上时,惊讶变成了然和一丝极细微的复杂。
“看来城主来过了。”苏婉走进来,语气平和,将小碗放在温念念面前的地上,“这是能量更高的浓缩粮糊,味道…可能还是会有点怪,但更容易下咽,也顶饿。试试看吧。”
温念念看着那碗食物,又看看苏婉,怯生生地问:“…是…是他让你拿来的吗?”
苏婉顿了顿,摇了摇头:“不是。是厨房刚好有一批新提炼的,我申请了一点过来。”她看着温念念怀里的大衣,意有所指地轻声补充了一句,“不过…在这里,城主的意志就是一切。他允许你拥有什么,你才能拥有。”
温念念似懂非懂地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大衣,又看了看地上的碗。
所以…食物是苏婉姐姐好心拿来的。但这件衣服…是他给的。虽然是以一种极其糟糕的方式。
饥饿最终战胜了一切。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端起那只碗。碗壁是温的。她鼓起勇气,用手指蘸了一点糊状物,闭上眼睛,快速塞进嘴里。
一股更加浓烈的、难以形容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有点像烧焦的麦子混合了铁锈和某种苦味剂,但至少没有那么冲鼻的土腥味,质地也细腻很多,没有那么拉嗓子。
她忍着反胃的冲动,艰难地咽了下去。胃里终于有了点东西,那尖锐的绞痛感稍微缓解了一些。
她小口小口地、极其艰难地吃着那碗味道古怪的糊糊,每一口都像是在受刑,但为了活下去,她强迫自己吞咽。
眼泪无声地滑落,滴进碗里。
苏婉默默地看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在这个世界,能吃到东西,能活下去,就已经是一种幸运。娇气和挑食是奢侈品。
吃完最后一口,温念念感觉胃里沉甸甸的,却并没有多少饱腹的满足感,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委屈和苦涩。她放下碗,小声说了句:“…谢谢苏婉姐姐…”
苏婉点点头,拿起空碗,目光再次掠过那件黑色大衣,轻声道:“晚上会更冷。有件东西盖着,总是好的。”
她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囚室里再次只剩下温念念一个人。
她抱着那件宽大的、残留着冰冷气息的大衣,蜷缩在角落里。衣服上的味道无处不在,提醒着她那个男人的存在和他的冷酷无情。
可是…也是这件衣服,给了她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这算是什么?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吗?还是…这仅仅是他对于“所有物”的一种最基本的、不带任何情感的“维护”,就像人们不会让自己的工具过早锈蚀一样?
温念念想不明白。她只觉得无比混乱和委屈。
她把脸埋进大衣冰冷的衣料里,无声地流泪。这一次,除了恐惧和绝望,似乎还掺杂了一些别的、更加复杂的情绪。
而在这冰冷的囚笼之外,主堡冰冷的走廊阴影中。
封碣仅穿着单薄的里衣,却似乎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他面无表情地听着下属汇报边境能量读数异常的情况,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捏住那纤细下巴时,触及到的异常柔软温热的触感,以及…那浓烈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淡淡的甜香。
那味道,让他莫名有些烦躁。
他甩开那丝异样,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汇报上,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冰冷锐利。
那个麻烦,暂时活着就行。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