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顺着楚风发梢坠进衣领,凉意刚漫到锁骨,就被那团蓝金小火苗烘得暖融融的。
他低头盯着自己喉结下方——那点光比昨夜更亮了些,像被晨露洗过的星子,随着呼吸一明一灭。
“还在较劲?”苏月璃的声音从身侧飘来。
她不知何时收了伞,发尾沾着水珠贴在耳后,指尖捏着个温水杯,杯壁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她的眉眼,“从广场走到泵站,你摸了十七次衣领。”
楚风的手顿在半空,喉结动了动:“它黏上我了。”他运转破妄灵瞳,眼底泛起淡金色涟漪,视线穿透布料,清晰看见那团火苗正顺着锁骨下的血脉游走,所过之处的经络都泛起细密的蓝金纹路,“刚才试了三次剥离,灵瞳刚碰到它......”他突然捂住胸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像被人攥着心脏往冰窖里拽,还听见好多人说话......”
“说什么?”苏月璃的指尖搭上他手腕,体温透过湿冷的皮肤渗进来。
“......还没交出去......不能走......”楚风闭了闭眼,那些声音像旧磁带卡带似的在脑海里循环,“像老工人们的口音,带着点车间机器的嗡鸣。”他扯了扯嘴角,“我都退岗了,怎么跟欠了一整个时代的债似的?”
苏月璃没接话,把温水杯硬塞进他手里。
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往骨头里钻,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凉得像块冰。
当晚的丙三区泵站比白天更静。
老式探照灯在雨夜里投下昏黄光圈,楚风踩着青苔斑驳的台阶往下走,军靴跟磕在水泥地上,回音撞着潮湿的砖墙往头顶窜。
暗渠的腥气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他摸出打火机,火苗刚窜起来就被穿堂风扑灭——这地方连空气都在跟人较劲。
“断念阵。”他蹲在井口边,从帆布包里倒出一小把尘灯籽粉末。
这种产自苗疆的植物种子晒干后遇火会释放迷幻气息,他之前在斗里用过,能干扰邪祟依附。
指尖刚擦燃火柴,忽然听见头顶传来脚步声。
“来都来了,躲什么?”楚风没回头,把火柴按进粉末堆里。
苏月璃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晃着个手电筒:“阿蛮说你带的尘灯籽不够,我顺了半瓶朱砂。”她蹲下来,发梢扫过他手背,“再说......”手电筒光扫过井口,照见水面浮着的锈铁片,“你昨晚疼成那样,我能睡得着?”
楚风的动作顿了顿。
粉末遇火腾起淡紫色烟雾,他趁机催动灵瞳,眼底金芒大盛。
视野里,自己的血脉突然变成蛛网般的蓝金线,那团火苗正顺着桡动脉往上窜,速度比白天快了三倍!
“操!”他猛吸一口气,舌尖咬破的瞬间,腥甜涌进喉咙。
火苗在离识海三寸的位置顿住,像被什么无形的网兜住,开始剧烈震颤。
那些低语声又响起来,这次他听清了——是老工人们的声音,带着不同的口音,却都在重复同一句话:“不能断......不能断......”
“我不是接班机器!”楚风吼出声,血沫溅在井壁上,“我是楚青山的儿子,我爹在工地搬砖供我上大学,不是让我当什么永动机的!”
话音未落,那团火苗突然缩成针尖大小。
楚风眼前一黑,踉跄着扶住井沿,额头抵着冰凉的石壁直喘气。
苏月璃的手及时托住他后腰,朱砂瓶“当啷”掉在地上,滚进了暗渠。
“楚风?”她的声音带着颤音。
“没事。”楚风抹了把嘴角的血,抬头时正看见阿蛮从台阶上下来。
这个苗疆青年背着个牛皮袋,骨铃在腰间轻响,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像在丈量土地的魂。
“它不像是寄生。”阿蛮蹲下来,骨铃在掌心转了两圈。
他的指尖泛着青灰色,那是长期接触蛊虫的痕迹,“倒像是’认亲‘。”他从牛皮袋里抽出一卷泛黄的残页,边角还沾着暗红的血渍,“《魂契录》里说,古时有’灯奴‘,真心完成传承仪式的人,即便脱职,也会有一缕心火随身,叫’影灯‘。”他指腹划过残页上的虫蛀痕迹,“用来监察后续交接是否纯正。
要是新任守护者失职......“
“影灯就会自动回归,重启记忆唤醒。”楚风接话,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所以它跟着我,是怕传承断在半道?”
“你没甩掉它。”阿蛮合上残页,“你是它的最后保险。”
井里突然传来“叮咚”一声,是灰鸦把什么东西丢进了水里。
这个前特务组织的先锋官不知何时站在台阶上,军大衣敞着怀,露出里面黑色的战术背心:“敌人真正怕的从来不是记忆复苏。”他弯腰捡起块碎砖,在地上画了个圈,“是’可中断的传承‘。
他们伪造终止公告、篡改起点,就是要让守护变成单向消耗——没人接,自然就亡了。“他抬头时,眼底有冷光闪过,”可你不一样,你让’守护‘活过来了。“
“活过来?”苏月璃重复。
“对。”灰鸦用碎砖敲了敲地上的圈,“火能烧,也能传。
你退岗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
所以影灯跟着你......“他突然笑了,那笑容比暗渠的水还凉,”是因为你是第一个让’守护‘有了呼吸的人。“
楚风沉默了很久。
暗渠的水在脚边流淌,带着股说不出的腥气。
他突然起身,往泵站最深处的老控制室走。
门轴生锈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格外刺耳,灰尘被惊起,在手电筒光里跳着舞。
操作台上落了层厚灰,楚风用袖子抹出块空地,露出下面的铜制按钮。
他摸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割开左手食指,鲜血滴在灰尘上,晕开暗红的花。
“一、守护者可辞职。”他在墙上写下第一行字,血珠顺着指尖往下淌,“二、交接须见旧物为凭。”第二行字歪了些,“三、影灯只认真心,不认名册。”
最后一笔落下时,他的指尖已经麻木。
尘灯籽粉末还剩半把,他捏起撒在字迹上,紫色烟雾腾起的瞬间,衣领处的火苗突然剧烈跳动。
苏月璃“呀”了一声,拽住他胳膊:“看!”
那点蓝金光晕竟真的弯成了月牙形,像在笑。
而远在城东一栋老楼里,六楼阳台的窗台上,一本蒙尘的电工证突然“哗啦”翻页。
泛黄的内页上,褪色的钢笔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王建国,愿传。”
三日后凌晨,西直门泵站的监控摄像头闪了闪红光。
画面里,一个穿连帽衫的青年正蹲在井口边,手指轻轻碰了碰水面——那里浮着半片被水冲来的尘灯籽,泛着淡淡的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