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铁门后涌出的陈腐气息,如同实体般撞击着林野的感知。门后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那点微弱的金属反光在其中若隐若现,仿佛黑暗本身眨动的独眼,充满了诱惑与未知的危险。
阴影的阻挠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低语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啸,墙壁上的涂鸦人脸几乎要挣脱平面的束缚扑咬过来,脚下的阴影触手如同铁箍般死死锁住他的脚踝,寒意刺骨。医生那模糊的身影在不远处的阴影中若隐若现,虽然没有再靠近,但那冰冷的注视感如同芒刺在背。
直接踏入这扇门,风险太大了。这片空间的心魔正在疯狂示警,门后可能是更深的陷阱,是精心布置的、旨在彻底吞噬他的绝望漩涡。
林野站在门口,握着冰冷门把的手缓缓松开。他没有被好奇心或急于求成冲昏头脑。小夏的教导在他心中回响——在这个由他自身潜意识构筑的空间里,蛮干往往意味着毁灭。他需要更深的“理解”,而非盲目的“探索”。
他后退了一步,离开了那扇充满不祥气息的铁门。随着他的退却,周围疯狂的阻挠和尖啸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但那种被窥视和敌意的氛围并未消散。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昏暗的楼道,投向了通往楼顶的那段更加狭窄、几乎被遗忘的楼梯。在他的记忆里,旧楼的楼顶是空旷的,布满碎石子,偶尔会和玩伴偷偷跑上去,看着远处的街景和天空。那里,似乎没有与那场意外直接相关的、过于强烈的痛苦印记。
或许,那里能提供一个不同的视角。
他没有再犹豫,转身走向通往楼顶的楼梯。这一次,阴影的阻挠减弱了许多,仿佛心魔的主要力量都集中在了那扇铁门和核心的悲剧循环点。楼梯陡峭而狭窄,木质台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
他一步一步,坚定地向上走去。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几乎要散架的木门,楼顶的景象映入眼帘。
与他记忆中的空旷不同,这里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仿佛蒙着一层永远无法揭开的阴翳。地面上确实布满碎石子,但更多了一种荒凉和破败感。而在楼顶最边缘的角落,背对着他,一个矮小的身影,正蹲在那里。
肩膀微微耸动着。
那身影,穿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童年时的衣服。
是那个……被困在过去的,“童年的林野”。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呼吸有瞬间的停滞。林野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那个蹲在角落、将脸埋在膝盖里、不断哭泣的背影。
这一次,没有循环逼迫他去观看,没有医生在耳边低语。只有那个小小的、充满了无尽委屈和恐惧的“自己”,孤独地存在于这片荒芜的楼顶。
之前所有的探索、挣扎、与心魔的抗争,似乎都在这一刻,指向了这个最终的“目标”。他不是来消灭这个身影的,他是来……面对他。
林野深吸了一口楼顶那带着灰尘和阴冷气息的空气,迈出了脚步。碎石子在他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走得很慢,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走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旁边,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伸手去碰触。他只是默默地,在那个不断哭泣的“自己”旁边,坐了下来。
两个“我”,一个承载着过往的痛苦与恐惧,一个背负着现在的责任与使命,在这片灰蒙蒙的、象征着内心高处与孤寂的楼顶上,并肩坐在了一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粘稠。
林野能清晰地听到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能感受到从那小小身躯里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悲伤和无助。他没有试图去安慰,也没有急于开口。他只是静静地陪着,如同一个迟到了许久的、沉默的陪伴者。
过了许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更久。林野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哽咽的温柔,融入了这片灰蒙蒙的寂静之中。
“对不起……”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耗尽了极大的力气。不是为自己辩解,不是祈求原谅,而是一种……迟来的承认。承认那份无力,承认那份未能尽到的责任,承认那个下午,给这个小小的“自己”,带来了多么深重的、持续了十几年的伤害。
“那个时候……我没能保护好你,”林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过往中艰难地剥离出来,“也没能保护好小夏……”
他顿了顿,感受着内心翻涌的酸涩,继续轻声说道:
“……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承受了这么多年的恐惧和自责。”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个蹲着的小小身影,哭泣声猛地一滞。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没有预想中的怨恨,没有狰狞的扭曲。
那是一张和林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属于他童年时代的、干净却布满泪痕的脸。那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未干的泪水,有恐惧,有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等待了千万年般的、小心翼翼的……希冀。
他看着坐在身边的、已经长大的林野,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却清晰地传入林野的意识深处:
“……真的吗?”
那双纯净却饱含创伤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里面映照出的,是林野自己复杂而沉痛的面容。
跨越了十数年的时空,两个“我”的目光,终于在这一刻,交汇。
真正的对话,开始了。而这场对话的核心,将决定林野能否完成最终的整合,也将决定“修复者”能否以完整的姿态,诞生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