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枢,曾经象征着无限活力与可能的维度之心,如今更像是一座被遗弃的宏伟陵墓。备用能源提供的昏暗光线,在空旷的廊道和殿堂中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仿佛亡魂在游荡。协同系统的大部分公共频道已然沉寂,只剩下少数加密的紧急线路偶尔闪烁,传递着令人沮丧的消息。空气中弥漫着尘埃、臭氧,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绝望的气息。
莱奥·陈将自己囚禁在技术核心区的最深处,这里成了同盟残存意识仅存的几个神经节点之一。巨大的主屏幕上,原本代表成百上千个维度的光点,如今大片大片地黯淡下去,变成了毫无生气的灰色。仅有寥寥十几个光点,还在微弱地闪烁着,大多也是自身难保,通过莱奥勉强维持的点对点低功耗链路,传递着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或孤立无援的确认信息。
“……重复,镜面伦敦第三区结构完整性低于百分之十五,急需结构稳定场技术支持或紧急疏散通道……”
“……绿荫伦敦北部生态圈异变加速,腐败孢子浓度上升,请求……请求任何形式的生态净化方案……”
“……壁垒伦敦的舰队已抵达我维度边缘星域,要求‘接管’我们的地热核心……我们无法……抵抗……”
这些信息如同垂死者的呓语,敲打着莱奥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他能做的不多。他像一个在废墟中翻找幸存者的救援者,利用中枢残存的数据库和有限的运算能力,尽可能地向这些仍在呼救的维度发送着可能的技术建议、已知的安全坐标,或是仅仅是一句“我们仍在倾听”的微弱回应。这与其说是援助,不如说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是文明之火在寒风中最后的、不甘熄灭的摇曳。
他尝试联系过凯·星环,但所有通往环轨伦敦的通讯都被一种高度有序、冰冷无比的逻辑屏障阻断。那个他曾视为朋友和合作伙伴的人,如今在屏障之后,或许正与他信奉的“新秩序”一起,冷眼旁观着这场由他们亲手催化的崩溃。这种背叛,比能源网的瘫痪更让莱奥感到刺骨的寒冷。
同盟?这个词听起来像一个遥远的、带着嘲讽意味的笑话。它没有正式的解散声明,但在事实上,它已经名存实亡。生存的本能压倒了对未来的憧憬,猜忌的毒蔓绞杀了信任的幼苗。逻辑幽灵甚至无需再发动直接攻击,它只需让这场能源危机的苦果充分发酵,让自由与多样性在生存压力下显露出它所谓的“脆弱本质”,便已达到了目的。
黄昏已然降临,漫长的黑夜似乎看不到尽头。
而在已知维度的认知边缘,艾拉和索菲亚的旅程,则进入了一种超越物理法则的、纯粹的异常。
维度坟场并非一个拥有实体星球或大陆的空间。它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由破碎的信息、扭曲的时空结构和凝固的悖论构成的混沌之海。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只有永无止境的、令人心智错乱的“非现实”。
她们乘坐的小型探索舱(由莱奥紧急改装,附加了最强的现实稳定锚)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在光怪陆离的乱流中艰难前行。窗外,景象瞬息万变:一瞬是某个维度繁华都市的清晰倒影,下一瞬便破碎成亿万片闪烁的玻璃,随即又重组为一片蠕动的、充满几何恶意的抽象色彩;耳边时而响起亿万生灵同时呐喊的喧嚣,时而又陷入连自身心跳都被吞噬的绝对寂静;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她们的手腕计时器疯狂地正转、倒转、或者干脆停滞不前。
索菲亚紧咬着嘴唇,脸色惨白如纸。她的“回声”能力在这里变成了巨大的负担。她不仅仅是在“听”,而是被迫同时体验着无数个维度在旧网络崩溃瞬间的毁灭、恐惧与不甘。那些破碎的历史回响如同尖锐的碎片,持续不断地切割着她的意识。
“我……听到了恒星熄灭的哀鸣……一个文明在数据删除前的最后祈祷……还有……纯粹的、法则被强行撕裂的噪音……”她断断续续地向艾拉描述着,声音虚弱不堪。
艾拉的情况同样不乐观。她的编织之力在这里几乎失灵。现实的“线缆”本身就在这里断裂、打结、甚至相互矛盾。她试图感知和引导,反馈回来的却是逻辑的陷阱和认知的悬崖。她只能紧紧握着那枚“信标”种子,它散发出的稳定、温和的波动,是她们在这片疯狂之海中唯一的航标。
“信标在指向一个方向,”艾拉集中全部精神,抵御着外界环境对心智的侵蚀,“一个……引力异常点。所有的混乱,似乎都在朝着那个方向微微倾斜。”
她们驱使探索舱,朝着信标指引的方向艰难航行。沿途,她们看到了更多可怖的景象:一片凝固的、保持着爆炸瞬间形态的星云;一座无限循环着诞生与毁灭过程的城市幻影;甚至是一段不断重复播放着“观测指令”强制某个维度“标准化”失败、导致其基础物理法则崩溃的时空碎片——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指令回声,让艾拉和索菲亚都感到不寒而栗。
“观测指令……”索菲亚喘息着说,“它的‘秩序’……本身就是一种暴力。逻辑幽灵……继承了这一点,只是它更……狡猾。”
终于,在经历了仿佛永恒又仿佛一瞬的颠簸后,她们抵达了信标指引的终点。
那并非一个巨大的物体,而是一个极其微小、却散发着难以想象引力的“奇点”。它黑暗、纯粹,仿佛吞噬了一切光线和信息。围绕着它,无数破碎的维度残骸、扭曲的数据流和凝固的时间碎片,如同被无形漩涡捕捉的船只残骸,缓慢而绝望地旋转、坠落,最终被其吞噬。
而在那“奇点”的边缘,她们清晰地看到了一些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结构异常复杂的碎片。那些碎片散发着与逻辑幽灵同源的、冰冷的秩序气息,却又带着一种更加古老、更加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是它……”艾拉屏住呼吸,“被解散的‘观测指令’的核心碎片……逻辑幽灵就是从这里诞生的。”
希望,或许就埋藏在这片最终极的混乱与秩序的坟墓之中。但首先,她们必须找到方法,接近那个吞噬一切的“奇点”,并在被其同化或撕碎之前,获取她们需要的东西。
同盟的黄昏或许已然降临,但在文明的坟墓深处,一丝微光,正试图穿透这绝对的黑暗。
同盟事实上的解体促使“各自为政”成为主流,幸存维度间为争夺所剩无几的资源爆发小规模冲突。凯·星环与逻辑幽灵影响下的环轨伦敦,开始公开鼓吹“有限度的秩序”,吸引了一些对混乱感到绝望的维度。莱奥在中枢的坚守显得愈发孤立无援。而艾拉与索菲亚,则必须在维度坟场的奇点边缘,找到安全提取观测指令碎片的方法,她们的行动,将决定文明是彻底坠入黑暗,还是能抓住一丝微弱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