猇亭的烽烟尚未完全散尽,溃败的阴影如同瘟疫般在长江两岸蔓延。阿三率领的“江北探询队”已化整为零,如同水滴渗入干涸的土地,悄然活跃在夷陵至白帝城之间的山林小道、偏僻村落。他们携带的金疮药和粮食,成了许多走投无路的蜀军溃兵的救命稻草,交州“士南”之名,开始在这些绝望的士卒口中悄然流传。
与此同时,于禁策划的“截击溃兵”行动也在隐秘进行。两艘经过伪装、速度极快的哨船,如同幽灵般游弋在吴军控制相对薄弱的秭归以西江段,专门在夜间接应那些试图泅渡或找到小船的零散溃兵。
这一夜,月色晦暗,江雾弥漫。一艘吃水颇深的哨船,载着刚刚从江北接应到的十余名疲惫不堪的蜀军士卒,正欲返回南岸预设的隐蔽点。船上,带队的小校正是蛮牛麾下的一名悍卒。
突然,负责了望的水手指着下游方向,低呼:“队正!有情况!好几艘吴军的走舸,在追一条小船!看样子……像是我们的人!”
队正立刻举起刘封配发的单筒望远镜(简陋版)望去。只见朦胧的江雾中,一条简陋的舢板正拼命划向江心,后面三艘吴军快艇紧追不舍,箭矢不断从舢板上方掠过,形势岌岌可危。舢板上,依稀可见几名护卫模样的汉子正用身体护着中间一个文官打扮、神色却异常沉毅的中年人。
“是条大鱼!”队正眼中闪过厉色,“妈的,吴狗欺人太甚!靠过去!连弩准备!听我号令,齐射一波,打了就走,别缠斗!”
哨船迅速调整方向,如同利箭般切入战场,巧妙地横在了舢板与吴军走舸之间。
“放!”
队正一声令下,船侧早已准备好的八架连弩同时激发!“咻咻咻——!”密集的弩箭破空之声瞬间压过了江风!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突然的打击,冲在最前面的两艘吴军走舸顿时遭殃,船上的吴军士卒如同被割倒的芦苇,惨叫着倒下一片!
第三艘走舸上的吴军吓破了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恐怖、如此密集的箭雨,还以为遭遇了蜀军埋伏的精锐,慌忙调转船头,向下游逃去。
舢板上的众人死里逃生,惊魂未定。那名被护卫拼死保护的中年文官,抹去溅到脸上的水珠,震惊地看着眼前这艘造型奇特、装备着恐怖连弩的陌生船只,以及船上那些眼神锐利、动作干练的“水手”。
“尔等……是何处兵马?”他沉声问道,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队正抱拳,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答道:“我等乃交州士南将军麾下,奉命在此接应北岸受困的同袍。先生受惊了,请速速过船!”
“交州?士南?”中年文官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眼下形势危急,不容多想,在护卫的搀扶下,迅速转移到了哨船上。那艘救了他们性命的舢板,则被凿沉,消除痕迹。
哨船不敢久留,升起满帆,借着夜色和江雾的掩护,迅速向上游的隐蔽据点驶去。
几个时辰后,在这处位于江南密林深处、临时开辟的营地里,刘封(士南)接到了快马传书,得知救回一名疑似蜀汉高官的人物,已亲自赶来。
当刘封在营地中央的火堆旁,见到那位虽然衣衫狼狈、却气度沉凝、目光如电的中年文官时,心中不由一震。此人他虽未亲眼见过,但其形象与庞宏之前收集的情报描述吻合——正是蜀汉镇北将军、此次伐吴的江北诸军统帅之一,黄权,黄公衡!
黄权也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听过“士南”的名字,只知道是交州士燮的族侄,颇有作为。但亲眼所见,此人年纪虽轻,却气度不凡,眼神深邃,身边跟随的将领(于禁)更是气度沉雄,绝非寻常边地将领可比。尤其是那些装备精良、纪律严明的士卒,以及那威力惊人的连弩……
“黄将军,”刘封率先开口,语气带着适当的尊重,“在下交州士南。将军受惊了。”
黄权苦笑一声,拱了拱手:“败军之将,不敢言勇。多谢士将军救命之恩。”他顿了顿,忍不住问道:“只是……士将军远在交州,为何会在此处,又有如此……精锐之士?”
刘封请黄权坐下,示意旁人退开稍许,这才坦然道:“不敢隐瞒黄将军。封虽僻处南疆,亦知天下大势。刘皇叔为义兴师,然天不遂人愿,遭此大败,封心实痛之。知江北将士归路断绝,故遣人于此,略尽绵薄之力,接应些失散的同袍,免遭吴狗屠戮。至于这些军械……”他指了指不远处正在警戒的、背负连弩的士兵,“不过是身处蛮荒,用以自保的微末之技罢了。”
他话语诚恳,既表达了对刘备的同情(尽管内心复杂),也点明了自己救援的“人道”初衷,并未暴露更大的图谋。
黄权是何等人物,岂会轻易相信这只是“自保”和“人道”?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支力量绝非寻常。其装备之精良,行动之高效,远超他的预料。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在此地出现,时机拿捏得如此之准,显然对江北战局了如指掌。
这时,于禁走上前来,对黄权微微颔首:“黄将军,别来无恙。”
黄权看到于禁,更是大吃一惊:“文则?你……你怎会在此?”于禁投降关羽后又归顺曹操之事,他是知道的。
于禁神色平静:“禁已归附士南将军麾下。往事不堪回首,如今只愿追随明主,在这南疆之地,做些实事。”
连于禁这等人物都甘心归附?黄权心中波澜再起。他再次看向刘封,目光已截然不同。此人能收服于禁,能打造如此强军,其志恐非仅仅“自保”于交州。
刘封适时道:“黄将军,此处非久留之地。吴军虽退,难保不会卷土重来。将军若不弃,可随我暂回交州安顿。无论将军作何打算,封必以礼相待,绝无勉强。”
他没有立刻招揽,而是给予充分的尊重和选择空间。这反而让身处绝境、对未来一片茫然的黄权,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与踏实。
看着周围那些精神饱满、装备精良的士兵,回想那救自己于危难之际的恐怖连弩,再想到蜀汉新败、归路已断的现实,以及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年轻主公……黄权沉默良久,心中天人交战。
最终,他长叹一声,对刘封郑重拱手:“权……飘零之身,蒙将军活命之恩,又见将军麾下军容鼎盛,治军有方……若将军不弃,权愿暂留麾下,以供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