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流亡启程，白狄迷雾
太子申生的鲜血，如同冰冷的楔子，彻底劈裂了晋国的朝堂。公子重耳与夷吾的仓皇出奔，不仅带走了两位可能的嗣君，更卷走了大量忠于他们的士大夫与私属军队，使得晋国本已混乱的局势更添变数。翼城之内，骊姬与“玄石”的气焰愈发嚣张，那缠绕在晋宫上方的晦暗气息，也日益浓郁粘稠。
燧烨（咎犯）深知，留在翼城已无太大意义。晋献公彻底被谗言与私欲蒙蔽，朝中正直之士如里克、丕郑父等或被排挤，或缄口自保，难以挽狂澜于既倒。他的目光，投向了那两位被迫踏上流亡之路的公子。尤其是公子重耳，据闻其贤名虽不及申生，但性情坚韧，善纳人言，身边聚集了狐偃、赵衰、胥臣等一批能臣干吏，或许，在他身上，尚存一丝拨乱反正、重塑晋国的希望。
然而，选择追随哪一位公子，亦需慎重。公子夷吾逃往靠近秦国的梁地，其母族与秦国有所关联，看似是一条捷径。但燧烨通过秘密渠道得知，夷吾性情较为凉薄猜忌，其出奔队伍中，似乎也混入了一些来历不明、气息阴冷的人物，这让他心生警惕。
反观公子重耳，他选择的路线是北上，投奔其母族故旧所在的狄人部落（白狄）。这条道路更为艰难，远离中原核心，却也暂时远离了晋国权力倾轧的漩涡和秦国可能施加的复杂影响。更重要的是，在燧烨的感知中，重耳身边的气运虽显漂泊流离，却相对清正，尚未被明显的黑暗所侵染。
“便从重耳始吧。”燧烨做出了决断。他需要近距离观察这位流亡公子，评估其心性器量，并在必要时，施加引导，确保这棵可能的幼苗，不会在风雨中夭折，更不会被黑暗所玷污。
他并未立刻动身追赶，而是利用“家族”的网络，仔细探查了重耳北上的路线与狄人部落的现状。情报显示，狄人部落并非铁板一块，内部亦有亲晋与疏晋之分，且近年来，部落中似乎也流传起一些关于祭祀“山魄”、获取力量的古老秘仪，这与黑曜石部落惯用的手段，隐隐有着几分相似。
“难道……他们的触角，连这北方的戎狄之地也未放过？”燧烨心中凛然。他意识到，这场流亡，恐怕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平静。
安排好在晋国境内残余的耳目，继续监视翼城动向与“玄石”等人的活动后，燧烨带着几名精干的家仆，扮作前往狄地贸易的商旅，沿着重耳队伍可能经过的路线，向北而行。
路途艰险，山峦叠嶂。数日后，他们在一处山谷溪流旁，追上了正在休整的重耳一行人。这支队伍约百余人，虽经颠沛，衣冠略显凌乱，但核心成员依旧保持着士大夫的仪态与纪律，警戒、炊饮、照料马匹，井井有条。居中一位年约四旬、面容敦厚却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悒与坚毅的男子，正是公子重耳。他正与身旁一位目光炯炯、身材精干的老者（狐偃）低声商议着什么。
燧烨令队伍在远处停下，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冠，手持代表士人身份的玉玦，缓步上前，朗声道：“野人咎犯，闻公子高义，不幸遭谗流亡，特冒昧前来，愿效微劳，追随鞍马！”
他的出现，立刻引起了警戒武士的注意。狐偃率先起身，目光锐利地打量着他，带着审视与疑惑。流亡途中，任何陌生人的接近都需倍加小心。
重耳也抬起头，看向燧烨。燧烨此刻的外貌，经过巧妙修饰，约莫五十余岁，面容清癯，目光沉静，气度从容，不似寻常商贾，倒有几分隐逸之士的风范。
“先生不必多礼。”重耳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保持着礼节，“重耳乃戴罪流亡之身，前途未卜，岂敢劳先生效力？不知先生从何而来，何以知我之事？”
燧烨从容应答：“文乃周室故吏之后，游学列国，博闻强识，略通古今之变。日前于晋地，闻听骊姬乱政，谗害太子，逼走公子，窃为国本痛心。又闻公子仁厚贤明，麾下多俊杰，故特来相投。文虽不才，于经史、星象、医卜、地理略知一二，或可于公子艰难之时，备顾问之选。”他刻意提及“星象”、“医卜”，这正是这个时代流亡贵族 often 需要倚重的技能。
狐偃在一旁插言问道：“先生既通星象，不知如何看待我等此行北去之吉凶？”这既是在考校，也是在试探。
燧烨抬头望了望天色，又环视周围山势，沉吟片刻，道：“北辰之位，其星虽遥，其光恒稳。北地去国虽远，然山高林密，可暂避锋芒，蓄养元气。观公子气宇，隐有潜龙之姿，然龙潜于渊，非为久困，乃待风云。此行北去，虽有险阻坎坷，却暗藏生机。唯需谨记，”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凝重，“北地异族杂处，风俗迥异，鬼神之祀尤盛。需敬而远之，持守本心，勿惑于邪异之言，勿近于诡秘之力，方可得其庇护，而不受其累。”
他这番话，既肯定了北上的策略，给出了积极的预言以鼓舞士气，又巧妙地发出了针对可能存在的黑曜石渗透的警告。
重耳与狐偃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异。燧烨的谈吐见识，尤其是最后那番带着警示意味的话语，超出了他们的预期。狐偃微微颔首，显然对燧烨初步放下了部分戒心。
重耳起身，郑重向燧烨回了一礼：“蒙先生不弃，重耳感激不尽。如今我等确如丧家之犬，先生愿来，便是雪中送炭。若先生不嫌简陋，便请同行，重耳愿以师礼相待，时时请教。”
“公子折煞文了。”燧烨谦逊道，“愿为帐下一谋士，尽绵薄之力。”
于是，燧烨顺利加入了重耳的流亡队伍。他并不急于献策，而是默默观察，熟悉着队伍中的每一个人，从沉稳多智的狐偃，到勇猛忠诚的魏犨，再到年轻锐气的赵衰。他利用自己渊博的知识，在队伍休憩时，讲解沿途地理风物，辨析星辰指引，甚至采集草药为生病的随从疗伤，逐渐赢得了众人的好感与信任。
队伍继续北行，越过重重山岭，终于进入了狄人的势力范围。狄人首领闻听晋国公子来投，出于对其母族的旧谊以及对晋国影响力的考量，给予了较为隆重的接待，将他们安置在水草丰美的一处河谷。
然而，就在抵达狄人部落的当晚，燧烨于夜深人静之时，悄然走出帐篷，凝神感应。在这片看似粗犷自然的狄人营地深处，他再次捕捉到了那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冰冷与晦暗！那气息的来源，指向部落边缘一座造型奇特、以黑色石块垒砌的低矮石屋，那里，是狄人部落祭祀“山魄”的场所。
“果然……无处不在。”燧烨的目光在夜色中变得锐利。重耳的流亡之路，注定将与这潜伏在文明阴影下的黑暗势力，纠缠不休。而他，将作为这乱世棋局中一颗悄然落下的棋子，守护着这缕微弱的希望之火，穿越漫长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