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藤巷医棚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穿堂风裹着焦苦药味扑在青砜脸上。
她跪在草席前,苍白的指尖按住抽搐孩童的人中,少年喉间翻涌的黑雾却顺着指缝钻出来,在她手背凝成靛蓝色的癣斑。
青姑娘!隔壁床的老妇攥住她衣袖,浑浊的眼里全是哀求,我家小柱才十三......
青砜没回头。
她另一只手蘸着地上的药汁,在青石板上划出三个潦草的字——寒髓草。
墨迹未干,又被指甲狠狠划成乱线。
药柜最里层的陶瓮早空了,她今早翻遍所有暗格,连半片碎叶都没寻着。
苏工。林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股说不出的沉。
他倚着门框,衬衫下摆还沾着倒悬之城的血渍,可眼神却比平时更亮,市集监控能调吗?
苏晚星的光脑在案几上投出淡蓝色的全息屏,指尖翻飞间,三组重叠的封条影像浮现在空中。九算印。她推了推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瞳孔映着冷光,青蚨、万宝、云栈三大商会联合下的禁运令。
所有药材舱、丹炉坊、甚至连河鲜船的冰舱都贴了。
他们不是要谈条件。林澈摩挲着腰间褪色的红绳,那是阿橹女儿生前编的平安结,是要咱们跪着求。
草席上的小柱突然发出一声闷哼,黑雾顺着他的七窍往外涌,在头顶聚成团狰狞的鬼面。
青砜猛地咬破食指,血珠滴在鬼面上,那团黑雾竟嘶叫着退了半寸。
她抬头看向林澈,眼底燃着簇火苗——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用眼神说话。
走水、走顶、走他们算不到的缝。林澈突然笑了,笑得像小时候在巷口偷摘杏子时被抓包,老规矩,阿橹探水脉,陈哥摸瓦顶,大秤刘......他转头看向缩在墙角的盲人,老刘,九算印的封条,是不是得用热油浇三个呼吸才能揭?
大秤刘的盲眼动了动。
他原是万宝商会的验货官,被剜眼前最后一件差事,就是给药材舱贴封条。热油要滚到起鱼眼泡。他哑着嗓子,但...但舱门夹层有共振铃,温度超过四十度就会响。
那就不揭。林澈抄起桌上的茶碗,指节敲得瓷片叮当响,咱们搬舱。
夜幕像块浸了墨的布,缓缓罩住千帆市集。
运河上的灯船开始收帆,林澈裹着采藻贩子的粗布短打,竹篓里堆着腥气的水藻,沿着河岸往南走。
阿橹的无灯小舟就隐在十丈外的芦苇丛里,老船工的耳贴在船帮上,听着水流的变化:左三丈,桨声钝重——铁底驳船,载重八成,吃水线压到第三道。
林澈脚下微顿。
他记得阿橹说过,巡逻艇的铁底会震碎河底的细沙,水流声里会掺着沙沙的摩擦音。
现在那声音正从左前方逼近,他弯腰抓起把水藻撒向河面,借着浮萍翻涌的掩护,一声滑入暗渠。
暗渠里的水凉得刺骨,林澈摸出颈间的黑膏药——是墨鳞那老痞子塞给他的,说能骗红外仪。
体温刚降下去,头顶就传来一声,巡河队的探照灯扫过水面,光斑在他脸上晃了晃,又移开了。
废弃排污口的铁栅锈成了蛛网,林澈单手撑着砖缝翻上去时,后颈的膏药突然发烫。
抬头就见飞檐陈蹲在瓦当上,像只缩成一团的黑猫。七仓通风井。陈哥扔下来张炭笔画,每两刻钟有巡风傀儡,你只有十一秒。
林澈借着月光看图纸。
通风井的路线像条扭曲的蛇,从屋顶到药仓要转三个急弯。
他闭着眼,跑酷时的滞空感突然涌上来——左脚尖点墙,腰腹发力,八极拳的卡在第二个转折口,刚好能错开傀儡的铜铃。
十一秒?他把图纸折成小方块塞进袖管,抬头时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够我走三条路。
药仓的轮廓在夜色里逐渐清晰。
林澈贴着吊脚楼的木柱往上爬,指尖突然触到片冰凉。
他低头,月光下,木柱缝隙里渗出些淡紫色的晶粉——像......像共振晶膜的碎屑?
远处传来巡风傀儡的铜铃声。
林澈吸了吸鼻子,空气里飘着股甜得发腻的味道,像是被碾碎的寒髓草,混着某种他从未闻过的金属气息。
他摸向腰间的竹篓,里面的水藻还带着河底的泥腥。
而在更深处,系统的提示音正像小鼓似的敲着:【检测到高阶能量波动,是否启动拓印?】
林澈没回答。他盯着药仓紧闭的舱门,嘴角慢慢勾起来。
今晚的月亮,好像比平时更圆了些。
林澈的手指在木柱缝隙里碾了碾,淡紫色晶粉簌簌落在掌心。
他突然想起大秤刘说过的共振铃,后颈的寒毛瞬间竖起来——这哪是普通的封条,整舱寒髓草怕都被镀上了共振晶膜!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炸响:【检测到三阶声波锁定装置,触碰即触发音波警报】。
他喉结动了动,转身看向药仓内影影绰绰的木箱。
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在最前排的箱盖上,那里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正是晶膜特有的反光。
老刘的情报晚了半拍。林澈摸向腰间的星砂袋,指尖触到袋底残留的粗粝颗粒。
这是他今早从飞檐陈那顺的,说是从前清理瓦当时收集的古建灰浆,能吸声波。
他蹲下身,目光扫过角落那口蒙尘的铜锣——铜面生着绿锈,却还能看出开市大吉四个篆字。
赌一把。他扯下衣襟擦了擦锣面,将星砂均匀撒上。
指节叩在锣沿,清越的嗡鸣震得星砂跳起细浪。
晶膜箱盖突然泛起涟漪,警报器的蜂鸣声比预想中晚了0.7秒——刚好够他看清守卫换岗的间隙。
刹那回溯!林澈低吼一声,眼前闪过系统拓印的守卫动作轨迹:左首巡卫会在3秒后弯腰系鞋带,右首的刀疤脸要摸出旱烟袋。
他抄起腰间的撬棍,对着箱缝一挑,都扛上!
三息内冲侧门!
药仓里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大秤刘培养的暗桩们从阴影里钻出来,粗布短打下鼓鼓囊囊的全是绳索。
林澈扛起最沉的药箱时,后颈的膏药突然灼痛——警报还是触发了。
他踢开侧门的瞬间,漫天铜光劈头盖脸砸下来。
九算亲卫队的铜钱镖旋转如刃,在月光下划出银亮的弧。
林澈本能地矮身翻滚,肩头还是擦过一枚飞镖,火辣辣的疼。
他盯着镖影轨迹,瞳孔骤缩——这些铜钱不是乱射,而是按复利模型扩散,每个镖的间距都在以1.618倍增长。
圆周运动必有离心趋势!他瞥见船坞边晾着的鼓风帆,踩着木箱借力跃起,鞋底在帆面碾出深痕。
帆布地绷直,将他弹向镖阵中心。
右手的铜锣脱手而出,震耳欲聋的嗡鸣撞碎了镖群的节奏。
铜钱纷纷偏轨,有的扎进木板,有的掉进河塘,叮当声像极了破掉的算盘。
你怎么知道......它们会散?为首的亲卫攥着空镖袋,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林澈落地时扯下块衣襟裹住伤口,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你们老板算尽人心,可没算过物理。
三艘药船顺着水流漂出市集时,东方刚泛起鱼肚白。
林澈站在船头,望着渐远的商会高塔。
塔顶的玉算盘投影还在闪烁,每颗算珠都泛着冷光。
光脑突然震动,苏晚星的全息投影浮现在眼前:寒髓草只能压症状,青砜的玄渊血脉......撑不过七日。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药箱,箱缝里漏出的草叶沾着他的血。
远处传来青砜的咳嗽声,是阿橹的船先靠了岸。
林澈握紧胸前的平安结,指节发白:贾无涯想用钱困死我?
好啊......那就看看,是谁先把谁烧成灰。
腕表微光一闪,系统提示音轻得像叹息:【微势借力术生成中,环境动能利用率+12%】。
而在千帆最高楼的落地窗前,贾无涯合上镶金账册。
月光照在他眼角的泪痣上,那是十年前被林澈父亲打断的算盘珠崩的。下次......他对着虚空笑了笑,指节叩了叩案头的青铜火镰,我不再派镖。
我要让他自己跳进火里。
晨雾漫过灰藤巷时,医棚的竹帘被风掀起。
青砜捧着新煎的药碗,药香混着血腥气飘出门外。
阿橹蹲在门槛上补渔网,突然眯起眼——远处的告示墙下围了一圈人,最上面的黄纸被风卷起一角,露出举报火种营五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