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趟搬院里的杂物时,日头才刚爬过东边山头,永平哥正弯腰把最后一捆农具往驴背上绑,麻绳在掌心绕了两圈。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村口方向飘来个灰影,只见村长穿着灰布短褂裹着瘦高的身子,手里攥着油亮的烟杆。
“永平,你们这是……”村长脚下加快,烟袋锅子在手里无意识地转着圈,目光扫过驴背上鼓囊囊的陶瓮、院角码得齐整的包袱,眉头慢慢拧成个疙瘩。
“前几日就见你们家忙得脚不沾地,这大包小包的,是要去哪?”
阿爷刚从屋里拎出个装针线的红木匣子,听见声音转身,脸上那点搬完东西的轻松瞬间敛了去。
他朝村长拱手,语气带着几分斟酌:“村长来得巧,我们……”话到嘴边又顿住——昨晚一家人还商量,山谷地方有限,要不要瞒着村里人。
村长像是没察觉这犹豫,叹了口气蹲在门槛上,烟袋锅子在石缝里磕得“嗒嗒”响:“不瞒你们说,这两天我总往村后坡上爬,昨儿傍晚竟瞧见进山路那边的山里,飘着几缕烟。”
“那边荒山野岭的,哪来的人?估摸着是流民往深山里钻了。”他抬头盯着满院行囊,眼神沉了沉,“你们怕不是也听见啥风声,要去逃荒?”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众人心里。阿爷放下木匣子,粗糙的手在衣角搓了搓,终究狠不下心瞒:“村长,实不相瞒。孟元他们前几天去镇上,听见流民说边关破了,邻城都遭了殃,那些蛮子杀人不眨眼,流民全往南逃。我们打算去青龙山深处的山谷,那儿四面环山,就一条窄路能进,总比守着村子安全。”
“青龙山深处?”村长猛地站起来,烟袋锅子“咚”地掉在地上都没顾上捡,眼睛亮了亮,可转瞬又暗下去,指节攥得发白,“那地方是安全,可村里老老小小几十口人,我要是走了,他们咋办?”
他望着村口那棵老槐树,声音低了些,“村里大伙都是互相帮衬着过来的,我不能丢下他们。”
姑父这时从屋里走出来,对着村长抱拳:“村长叔仁义,可眼下兵荒马乱的,守着村子未必能躲得过。不如您召集村里人商量商量商量,愿意跟我们去的,咱们搭伙一起走;实在不愿走的,也给他们提个醒,让他们早做打算,藏好粮食,多留意动静。”
村长没再多说,只重重一点头,转身就往村里跑,连掉在地上的烟袋锅子都忘了捡。不过半个时辰,村口老槐树下就聚满了人。
老的拄着拐杖;小的被爹娘抱在怀里,攥着衣角小声问;年轻媳妇们则凑在一起,脸上满是不安,叽叽喳喳的声音里藏着慌。
“大伙静一静!”村长站上老槐树下的青石头,清了清发哑的嗓子,把边关破了、流民进山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又提了姜家要去青龙山山谷的打算。
“那山谷地势偏,易守难攻,能避灾。我想问问大伙:愿意跟姜家一起走的,咱们今天就抓紧收拾东西,趁天没黑赶路;不愿走的,也得把家里的粮藏严实了,多往山那边去看看,有动静早点躲起来。”
话音刚落,人群里就炸开了锅。木匠叔第一个往前站了站:“村长,我们一家跟你们走!我家那小子前几天去山里砍柴,还说听见林子里有生人说话,夜里都不敢睡死。姜家人厚道,跟着他们一家,我放心!”
“我也去!”张婶抱着怀里的小孙子,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包袱角,眼里满是坚定,“我家那口子和儿子前年没了,家里就剩我们娘三,留在村里没人照应,万一流民来了,连个抵挡的男人都没有。跟着大伙走,好歹有个伴。”
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凑在一起,嘀咕了没两句就点了头。最年长的李爷爷拄着拐杖,慢慢说道:“我们老咯,走不动远路,逃荒也逃不动。青龙山离得近些,跟着大伙一起,总比在家等着流民、蛮子来抢粮强。家里也没啥值钱的,就带点粮食、棉衣,不麻烦大伙。”
全村竟没一个人说不愿意。就连平时爱计较柴米油盐的秦婆子,也没多念叨一句,转身就往家跑,嘴里还嘟囔着:“得把那袋新磨的玉米面装严实点,可不能漏了。”
一时间,村里到处都是收拾东西的动静:女人们坐在炕头,把棉衣、布鞋叠得方方正正往包袱里塞,连孩子的虎头帽、布偶都仔细裹进布里;
男人们扛着粮袋往老槐树下聚,有的还不忘扛上家里的犁、锄头,嘴里念叨着“到了山谷也得种地,总不能坐吃山空”;
老人们则坐在门槛上,慢悠悠地收拾平时上山采的草药包,说关键时刻也能治个头疼脑热,救急。
才到正午,村口就堆起了大大小小的包袱。姜家的两头牛、一头驴旁边,又多了村长家的老黄牛,牲口背上都用麻绳捆满了粮袋和杂物,压得蹄子都往下陷下去。
孩子们围着牲口转圈,手里捏着刚摘的狗尾巴草,脸上没了平时的嬉闹,却多了几分对未知的期待,时不时抬头问爹娘:“山谷里会不会有小兔子,或者野鸡?”
“大家都收拾好了吗?”村长站在青石头上喊了一声,见没人应声,又提高了音量,“咱们趁着天还没黑,现在就动身,连夜往山谷里赶去!”
众人齐声应了一声,男人们挑着粮食走在最前面山林,脚步踩得茅草“沙沙”响;女人们背着包袱,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扶着身边的老人;老人们则拄着拐杖,慢慢跟在后面,时不时抬头望一眼队伍前方,眼神里满是不舍,也有充满期待。
姜家阿爷走在队伍最后,回头望了眼渐渐远去的村子,土坯房的屋顶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却再也没了往日的烟火气。总能熬过去的,到了山谷一村人即将开启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