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混混那声“拿钱”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溅起紧张的涟漪。强子和几个老兄弟手里的撬棍、麻绳攥得死紧,眼神凶狠地瞪着围上来的混混,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空气里火药味瞬间浓得呛人,仿佛一点火星就能炸开。
林野站在双方中间,能感觉到身后兄弟们粗重的呼吸和绷紧的肌肉。他自己的身体也在本能地叫嚣,那股熟悉的、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冲动在血管里窜动。拳头硬,刀子快,这是他最熟悉的语言。
但他没动。
陈其庸的话像根细线,在关键时刻勒住了他几乎失控的缰绳——“你现在是去做生意,不是去抢地盘。”、“生意场上的规矩,有时候比刀枪更厉害。”
他盯着那领头的黄毛,这家伙眼神虚浮,脚步松散,一看就不是什么硬茬子,更像是被人推出来试探的炮灰。真动手,放倒他们不难,但然后呢?四海货栈的招牌还没挂稳,就先跟地头蛇或者赵凯的外围势力血拼一场?除了出口恶气,能得到什么?更多的麻烦,官面上的注意,还有“新来的不懂规矩、只会动手”的恶名。
黄毛被林野盯得有些发毛,那眼神太平静,不像他平时吓唬的那些小商小贩要么求饶要么慌乱。他硬着头皮,又把木棍敲得梆梆响:“聋了?赶紧的!别逼兄弟们动手,伤了和气!”
林野忽然笑了,不是开心的笑,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带着点嘲弄。他没理黄毛,反而侧过头,对身后一个面相最老实、名叫根生的兄弟低声快速吩咐了一句。根生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转身挤出人群,快步朝街尾跑去。
黄毛见状,以为林野怕了要叫人,或者去拿钱,气焰又嚣张起来:“算你识相!快点!”
林野这才转回头,看着黄毛,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这条街,归南城彪哥管,对吧?”
黄毛一愣,下意识点头:“知道就好!”
“彪哥的规矩,我懂。”林野慢条斯理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按月上供,保平安。但今天才初七,没到日子。而且,彪哥定的数是每月五块大洋,保这条街商铺不受骚扰,搬运零活抽水半成。你们这临时加码,动手强要,是彪哥的意思,还是你们几位……自己立的规矩?”
他这话一出,黄毛脸色变了变,他身后几个混混也互相看了看,眼神有些游移。林野说的分毫不差,彪哥确实是这么定的。他们今天来,就是看这货栈新开,想多敲几个零花钱,根本没请示上面。
“少……少废话!”黄毛强撑着,“彪哥忙,这点小事我们兄弟代劳了!赶紧拿钱!”
“小事?”林野往前踏了一小步,距离黄毛更近,压迫感陡然增强,“坏了彪哥定下的规矩,砸了他老人家的招牌,这也是小事?要不,我们现在就去见见彪哥,当面问清楚,这‘地头费’到底该怎么交,什么时候交?”
他目光锐利,像钉子一样钉在黄毛脸上。去见彪哥?黄毛哪有那个胆子!彪哥最恨手下人坏他规矩,私下乱来。
就在这时,街尾传来一阵脚步声。刚才跑开的根生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黑色制服、叼着烟卷、慢悠悠晃荡过来的巡警。
林野早就观察过,这条街离巡警的固定巡逻路线不远,算准了时间让根生去“报信”,说是街上有纠纷,请长官来看看。他没指望巡警真能主持公道,但只要他们出现,就能打破眼前的僵局。
果然,看到巡警过来,黄毛那伙人脸色彻底变了。他们不怕打架,但怕官面上的人,尤其怕在这种“理亏”的时候被撞上。
领头的巡警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瞥了一眼现场的架势,心里跟明镜似的,叼着烟含糊不清地问:“干嘛呢?聚众闹事啊?”
黄毛赶紧挤出笑脸:“没有没有,长官,我们……我们就是跟这新来的老板聊聊天,熟悉熟悉。”
林野也适时开口,语气客气:“长官,没事,一点小误会,已经说清楚了。我们正忙着卸货,不耽误您巡逻。” 说着,他悄悄给强子使了个眼色。
强子会意,从刚结算的货款里摸出几块零散大洋,快步上前,不着痕迹地塞到那胖巡警手里,陪着笑:“长官辛苦,天热,请您和兄弟们喝碗茶。”
胖巡警掂了掂手里的大洋,脸上露出点笑意,嗯了一声,对黄毛那伙人挥挥手:“没事就散了!别堵着路!”
黄毛如蒙大赦,恨恨地瞪了林野一眼,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危机暂时解除。兄弟们松了口气,看向林野的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他们第一次发现,不动手,好像也能把事情摆平。
林野看着黄毛等人消失的方向,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今天借了彪哥的名头和巡警的势压住了对方,但梁子算是结下了。彪哥那边,也需要尽快去拜码头,把规矩做足,免得留下后患。
他转过身,对兄弟们说:“赶紧卸货。” 声音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四海货栈,用另一种方式,在这条街上,立下了第一道无声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