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冷。
不是风雪带来的寒冷,而是某种更深邃、更死寂的冰冷,从身下坚硬的平面渗透进来,钻入骨髓,试图将最后一丝生命力也冻结。
意识如同沉在漆黑冰海深处的碎片,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漂浮。
痛。
无处不在的痛。不是尖锐的撕裂感,而是某种透支到极致后的、弥漫性的、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的钝痛。脑袋里像是被灌满了铅液,沉重、滞涩,每一次试图思考都引来阵阵眩晕和针扎般的刺痛。
耳边有声音。
模糊、断续、像是隔着厚重的棉絮。
“……醒……醒醒……”
“……水……”
还有……压抑的、沉重的喘息,以及牙齿不受控制打架的咯咯声。
我费力地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一片昏暗的影子晃动。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
我躺在一个冰冷的、金属的平台上——似乎是那个核心控制台的一部分,如今已黯淡无光,布满了裂纹和灰尘。头顶不再是发光的晶体穹顶,而是一个巨大、狰狞的破口,可以看到外面灰蒙蒙、飘着雪花的天空。寒风裹着雪沫,不断从破口灌入。
紫英就跪坐在我旁边,他的一条胳膊用破烂的布条和树枝固定着,另一只手正拿着一个破水囊,小心地往我嘴里滴着冰冷的水。他的脸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发紫,眼窝深陷,但那眼神却依旧带着一种烧灼般的急切和担忧。
看到我睁开眼,他明显松了口气,但眉头立刻又死死拧紧:“感觉怎么样?能动吗?”
我试图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沙哑难听的气音。全身像是散了架,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我只能极其轻微地眨了下眼。
“别急,先缓缓。”紫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收回水囊,自己却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肩膀剧烈耸动。
我的目光艰难地转向别处。
老陈和小孙蜷缩在平台另一边的角落里,互相依偎着取暖,两人都裹着从那医疗站带出来的灰色保温毯,但依旧冻得瑟瑟发抖,脸色青紫。小孙似乎受了伤,额头上缠着渗血的布条,眼神有些涣散。
疤脸和其他伤员躺在一旁,盖着能找到的所有东西,依旧昏迷不醒,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我们还活着。
这个认知缓慢地浮现在麻木的脑海里。
但处境……显然比之前更加绝望。
这里似乎是核心控制区崩塌后残留的一小块相对完整的平台。放眼望去,四周尽是断壁残垣、扭曲的金属、砸落的巨石和晶体碎块。那个巨大的、曾经喷发出毁灭能量光柱的破口,如同一个狰狞的伤疤,对着外面风雪呼啸的天空。整个空间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臭氧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我们被彻底困在了这片废墟里。上不去,也下不去。
“那……那东西……消停了?”老陈哆哆嗦嗦地指着平台中央那片曾经腾起暗红符文的区域。那里现在只剩下一个焦黑的、微微凹陷的痕迹,以及一些凝固的、玻璃状的熔融物。悬浮的鳞片和晶体早已消失不见。
怀里的那个金属盒子……我下意识地摸去,胸口空荡荡的。
盒子……不见了。或许是在能量爆发中毁掉了,或许……融入了那场毁灭。
掌心那灼烫的符文也彻底沉寂下去,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皮肤下一种淡淡的、冰冷的余悸。
它救了我们,也差点杀了我们。
“暂时……没动静了。”紫英喘匀了气,艰难地回答,目光警惕地扫过那片焦痕,又望向头顶的破口,“但这里不能待了……太冷……而且……他们可能还没走光。”
“他们”?“黑鸦”!
我的心猛地一紧。
紫英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压低声音,眼神凝重:“爆炸之后……上面……安静了一会儿……但刚才……好像又听到一点动静……像是……有人在搬东西……或者……清理……”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黑鸦”的残余力量,可能正在坍塌的废墟上方活动!他们或许在搜寻幸存者,或许在清理通道,或许……在等待!
我们就像掉进陷阱里的老鼠,暂时躲过了捕兽夹,却仍困在坑底,而猎人就在坑边徘徊。
绝望,如同头顶不断落下的冰雪,寒冷而窒息。
“吃的……还有吗?”小孙虚弱地问了一句,声音发颤。
紫英沉默地摇了摇头。从医疗站带出来的那点膏体和干粮,在之前的逃亡和混乱中早已丢失殆尽。水,也只剩下水囊里最后一点冰水。
弹尽粮绝,山穷水尽。
我们蜷缩在这片冰冷的废墟平台上,听着外面呼啸的风雪,感受着体温一点点流失,饥饿像火焰一样灼烧着空瘪的胃袋。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头顶破口处的天光渐渐变得昏暗。夜晚又要来临了。没有火,没有食物,在这个温度骤降的雪夜,我们很可能熬不到天亮。
就在绝望如同冰水般即将淹没所有人的时候——
沙……沙……
一阵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雪的摩擦声,忽然从平台下方不远处、一堆坍塌的金属和岩石废墟里传了出来!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中却格外清晰!
我们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
还有东西?!是“黑鸦”挖进来了?!还是……别的什么?!
紫英猛地抓起了身边那支捡来的、能量似乎已经耗尽的“黑鸦”武器,警惕地对准那个方向。老陈和小孙也挣扎着拿起简陋的“武器”,脸色煞白。
沙沙……沙……
声音持续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废墟底下……蠕动?
紧接着,那堆废墟边缘的几块小石头滚落下来。
然后,一只覆盖着灰尘和凝固血痂的、微微颤抖的手,猛地从缝隙中伸了出来!艰难地扒拉着周围的障碍物!
不是“黑鸦”的黑色甲胄!是一只人的手!
下面还有人活着?!是谁?!
我们紧张地盯着。
那只手努力扒开着,扩大着缝隙。终于,一个脑袋艰难地从废墟下钻了出来!
满头满脸都是灰土和血污,头发凌乱地黏在额头上,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恐和……熟悉的、冰冷的锐利?
是那个银发女医生?!
不对!
当那人更多身体挣扎着从废墟下爬出来,踉跄着站直,用力抹开脸上的污垢时,我们才看清——
这不是那个AI女医生!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真实的女人!年纪看起来二十多岁,肤色是健康的蜜色,五官深邃,嘴唇因为干冷而开裂,那双眼睛虽然带着疲惫和惊魂未定,却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和警惕的光芒——正是之前在那片山林中,用烤土豆和警告救了我们一次的那个神秘女人!
她竟然也没死?!而且……她是从这核心区下方的废墟里爬出来的?!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剧烈地喘息着,警惕地快速扫视了一圈我们这群狼狈不堪的幸存者和周围毁灭的环境,目光最后落在平台中央那片焦黑的痕迹上,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脸上闪过极度震惊和后怕的神情。
然后,她的目光猛地转向我们,或者说,是转向我。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有惊疑,有审视,有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重和决绝。
她开口了,声音因为吸入灰尘和寒冷而有些沙哑,却依旧带着那种特有的冷冽和直接:
“没时间解释了。”
“‘乌鸦’的主力正在上面建立封锁线,他们不会放弃搜索。”
“想活命,就跟我走。”
“我知道另一条……真正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