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
意识像沉入深海的一块顽石，不断向下坠落，坠向那无边的黑暗。耳畔却顽强地回荡着甲方那穿透生死界限的“魔音贯耳”：“小林啊，这个方案还得再改改。我们要的是那种五彩斑斓的黑，低调中带着奢华，简约中透着复杂，你懂我意思吧？”
懂你妹啊懂！
这是他意志彻底被黑暗吞没前，脑中最后一个愤懑的念头。
……
不知沉沦了多久，一阵钻心蚀骨的寒意猛地将他冻醒，激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他骤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医院那片洁白无垠的天花板，更不是那充满“福报”、堆满文件的格子间工位。
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仿佛一块沉重的铅板悬在头顶。几缕缥缈如烟的灰雾慢悠悠地在眼前流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气息，草木的枯荣清香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奇异能量，冰冷、陌生、却又隐隐透着生机。
“我这是…在哪鬼地方？”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传来一阵剧烈的抗议——筋骨酸软，肌肉无力，全身骨头架子像是被万吨卡车来回碾过十几次。脑袋更像是被塞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榨汁机，疼得快要炸裂开来。
未及细想，一股庞大、陌生、混乱的记忆洪流，毫无征兆地轰然撞入他脑海的堤坝！无数破碎的画面、断续的声音、混杂的情感如同失控的野牛群般横冲直撞。
“呃啊……”
不知过了多久，勉强平息下风暴的林霄——或者说，此刻才真正驾驭了这具残破躯壳的新任林霄——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双眼空洞地望着那毫无美感的灰蒙天穹，艰难地消化着这个离了个大谱的现实。
他，一个被新时代资本家榨干骨髓的社畜，加班加到猝死的倒霉蛋，灵魂竟然穿越了！而且还穿到了一个理论上仙气飘飘、实际上开局就把他整不会了的“仙界”！
他魂穿的这具身体，原主也叫林霄，乃是仙界版图犄角旮旯里，一个名叫“清风镇”的边缘地带中，最底层的散修之一。其修行资质之低劣，足以感天动地，堪称修仙界的劣质矿石。苦熬十年，修为境界却还在练气初期门口打转，属于那种把“天赋不够，努力白凑”演绎得淋漓尽致的典型，简直是修仙金字塔里垫底的贫困户。父母？早年间据说为了寻点机缘，一头扎进某个不知名的小秘境，然后就双双“意外”嗝屁，留下他一个孤雏在夹缝里艰难求存。
而最让这位新人林霄感到无语凝噎，几乎要喷出一口老血的，是原主的死因——冲击练气期第二层壁垒失败！因为心魔作祟加灵力控制不稳，导致灵力岔气逆流，直接走火入魔，魂飞魄散，原地去世！
卧槽！兄弟，你这心理素质和硬件配置…是不是出厂设置都没校准好啊？！林霄在心里疯狂吐槽，这地狱难度的开局剧本是哪个坑爹编辑写的？新手村直接扔进终极副本是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吐血的冲动，试图感应一下这个传说中玄之又玄、能让人飞天遁地的“灵气”。结果呢？他狠狠吸了一鼻子冰冷刺骨的寒风，呛得他涕泪横流，肺管子都凉透了！稀薄的灵气像害羞的小媳妇儿，在他周围打着旋儿，偶尔才扭扭捏捏、极不情愿地有一丝钻进他体内。然而它们像是进了免费观光大厅，极其敷衍地在他干涸的经脉里溜达半圈，就迫不及待地溜之大吉，连点灰尘都不肯留下，根本蓄存不住分毫。
“妈的……这硬件配置比老子上辈子亚健康的身体还虚！豆腐渣工程啊！”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挣扎着支棱起像被掏空的身体，他呲牙咧嘴地环顾四周。这是一条颇为古意盎然，却处处透着一股子破落与穷酸气的街道。
青石板路面坑坑洼洼，满是岁月的刻痕和修补的疤痕。两旁挨挨挤挤着低矮的木石结构房子，墙皮斑驳，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零星有几个行人匆匆而过，有穿粗布麻衣的凡俗苦力，也有穿着洗得发白、打了补丁的道袍的底层修士。
他们脸上无一例外都镌刻着生活艰辛的沟壑，眉宇间挂着为几枚灵石奔波劳碌的沧桑感。
目力所及最远的云雾深处，隐约能瞥见仙山浮动，琼楼玉宇在霞光中若隐若现，仙鹤衔日，一派繁华盛景。
但那些景象与此地的破败荒凉，活像是被一张无形的次元壁隔绝开来，属于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这…就是仙界？”林霄忍不住嘀咕，嗓子因为之前呛风还带着点嘶哑，“说好的琼楼玉宇、仙子翩翩起舞呢？怎么看着跟城乡结合部plus版似的？还是快破产倒闭那种！”
就在他腹诽之际，一阵天崩地裂般的轰鸣陡然从他腹中响起！
“咕噜噜噜——”
汹涌如海啸般的饥饿感瞬间将他淹没！这感觉比他连续加班36小时滴水未进、连外卖都点不起的时候还要命百倍！胃袋疯狂地抽搐着，感觉里面不是饥饿感，而是塞进了一个正在打碟狂欢的疯狂dJ，震得他浑身发软。求生本能驱使下，他下意识地在身上摸索起来，指甲刮过粗糙的衣料，祈祷能摸出几个救命的铜钱或灵币。
结果呢？触手所及，只有一身和他此时心情同样单薄的洗得发白、磨得光滑的粗布道袍，以及一个干瘪得连老鼠看了都得嫌弃、自觉绕道饿死自己的劣质储物袋——那袋子材质粗糙得像砂纸，边缘处甚至起了毛边。
带着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侥幸心理，林霄集中了残余的所有精神力，小心翼翼地将那一丝微弱的神识探入了这破布般的储物袋内。
“嗬……”
他发出了一声仿佛被抽干所有气力的悲鸣。空间小得可怜，大约只能塞进一双筷子。里面空空如也，干净得像是被地狱三头犬的舌头来回舔舐了七七四十九遍！唯一证明这里曾经放过东西的证据，是袋底角落里沾着一丁点糊状的、已经凝固发黑的丹药残渣，散发着一股劣质薄荷混合着陈年尘土般的呛人怪味。
真的是——清洁溜溜，家徒四壁！
就在绝望即将彻底吞噬他的神智，准备放弃挣扎、向命运举手投降之时，他的手指在储物袋那粗粝的内衬角落，意外地触摸到了一小片略带硬度的纸片！
咯噔！
心脏瞬间漏跳一拍！难道是原主最后的珍藏？私藏的灵石票？还是价值连城的藏宝图碎片？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肾上腺素瞬间飙升！他用尽全身气力猛地将那纸片抠了出来，定睛一看——
笑容僵在脸上。
不是他脑补中的灵石票，更不是散发着诱惑气息的藏宝图。
那是一张泛黄的劣质草纸上，用鸡爪扒出来一般歪歪扭扭的墨迹写着的——
欠条！
【今欠王德发道友下品灵石玖拾玖块整，于本月十五归还，利随本清，逾期利滚利。欠债人：林霄（指印）。】
林霄：“……”
一股冷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脑中一片空白！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
兄弟！你他妈不仅修行菜得抠脚！穷得叮当响！居然……居然还倒欠了一屁股九出十三归的阎王债？！
九九八十一难还凑个整，整整九十九块下品灵石！这份关于清风镇物价的记忆告诉他，这对原主来说，相当于不吃不喝、勒紧裤腰带干上大半年的血汗钱！而且！今天！该死的！就是十五！最后期限！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那份被狗啃过一般的运气，一个粗犷油腻、带着明显轻蔑与嘲弄的声音，如同敲破锣般在他身后炸响：
“哟！这不是我们林大修士嘛！怎么着？搁这儿挺尸晒膘呢？还是琢磨着哪阵仙风刮来，能一步登天跟太阳公公肩并肩啊？”
林霄被这破锣嗓子惊得一激灵，霍然回头！
一个身量极其肥硕、套着件明显不合身、被撑得仿佛随时会崩开线头的油亮绸缎道袍的胖子，正一手叉腰，一手摸着溜圆的肚皮，用打量过期垃圾堆的眼神睥睨着他。腰间挂着一个做工还算精美、却被油腻浸染得色泽暗淡的玉质小算盘，随着他喘气的动作叮当作响。这形象，活脱脱一个修仙世界观下被腌入味的、地主老财精神夺舍的油腻包租公！
记忆碎片瞬间涌上心头：王德发！王胖子！清风镇这片区域远近闻名的包租公兼职业放贷人！修为不高（刚过练气中期门槛），但精于盘剥，尤其擅长用利滚利压榨他们这种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底层散修。
“王……王老板。”林霄喉咙干得发紧，声音嘶哑得像是磨砂纸在生锈的铁器上来回摩擦。
“别！可别叫我老板！”王胖子夸张地挥舞着他那肉乎乎、还沾着点油渍的手掌，“您可是咱清风镇未来的元婴老祖、证道长生的天选之子！我王德发啊，就是个俗气市侩、就认几个臭灵石的收租佬。怎么样啊，林大修士，今儿个，十五号，黄道吉日！我那九十九块下品灵石的本金带利息，您准备得…可是妥妥的了？”
他说话时，那双绿豆小眼眯缝得更狠了，一丝精明且冷酷的光芒在里面闪烁不定。一股比周围空气更沉重凝滞几分的压迫感悄然笼罩住林霄，源自更高一层修为的灵力场域，让他本就不顺畅的呼吸更加困难，胸口发闷，像压了块石头。
林霄只觉得喉咙里的干渴感瞬间升级成灼烧感，胃里刚刚被压制下去的饥饿感被王胖子身上那清晰可辨、刚从某个食肆或自家厨房沾染上的油腻肉香气猛地勾了出来！那混合着灵材烹调气息的香味像一把钩子，狠狠攥住了他空空如也的胃袋，引发了一阵剧烈的、令人眼前发黑的痉挛。
“王老板，再……再宽限两天行不行？”林霄努力想牵动嘴角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奈何脸上的肌肉僵得像刚从西伯利亚冻土层里刨出来，“您看我这……刚……刚缓过劲来……”
“宽限？”王胖子像是听到了什么足以载入仙界笑林的滑稽段子，脸上的肥肉夸张地抖了三抖，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我宽限你？谁他妈来宽限我啊？你那洞府的租金不要钱？这镇子巡逻队的保护费、管理处的份子钱不是开销？你以为这儿是开粥棚的慈善堂？还是你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爹？！”
他臃肿的身躯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贴到林霄脸上，一股混杂着隔夜灵食气味和浓郁口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唾沫星子精准地喷溅在林霄苍白的脸颊上：“废话少说！拿钱！现在！立刻！马上！给老子一个准话！不然就立刻、马上！卷铺盖给老子滚蛋！”
“我…我现在真没有…”林霄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脸上被喷到的地方一阵冰凉黏腻，结合那无法言喻的气味，肠胃一阵激烈的翻涌抗议。
“没有？！”王胖子的小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眼珠子几乎要从那堆脂肪里凸出来，里面闪过一丝狠厉的凶光，“好！好得很！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甭怪道爷我不讲情面了！”
只见王胖子那肥短如猪蹄的手指异常灵活地掐出一个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去！清洁术，给我扫！”
一股无形但有质的沛然巨力猛地攫住了林霄！他感觉自己瞬间轻得像个没装满破布的口袋，被那股力量不容抗拒地提溜起来，然后如同丢弃一袋真正的垃圾，朝着街角方向猛地一甩！
“哎哟我去！！”
林霄只觉眼前景物急速飞旋、颠倒错位，整个人在冰冷的气流中飞出了三四米远，下一秒，背部、臀部、手臂侧部，结结实实、毫无缓冲地与冰冷的青石板路面完成了最猛烈的亲密接触！一阵剧痛伴随着星星点点的金光瞬间在眼前炸开！
砰！咣当！
他被这股“清洁”的力量精准无比地“扫”到了街角那散发着阵阵恶臭的垃圾堆旁，摔得七荤八素，骨头像是散了架又被人胡乱拼凑起来，疼得他龇牙咧嘴，眼冒金星。
周遭三三两两的路人对此视若无睹，眼神冷漠得如同在看一只挣扎的蚂蚁。偶有目光扫过，也多是带着点事不关己的麻木或一闪而过的廉价怜悯，随即匆匆加快脚步离开，生怕和这“垃圾”与“晦气”沾上丝毫关系。连几步外一只正在刨食的土黄色杂毛狗，都停下来，歪着脑袋冲他“汪汪”吠叫了两声，狗眼里分明写着嘲弄。
更为残酷的是，身体落点周围的空气里，垃圾堆散发的混合着食物腐败、秽物发酵、泥土腥臊的难以名状的馊臭气味，汹涌地钻入他的鼻腔，直冲天灵盖，将他最后一丝尊严踩在脚下疯狂摩擦。更远处不知哪个食摊飘来的一丝若有若无、带着烟火气的食物焦香，在此刻形成了一种近乎残忍的极致反差，疯狂地刺激并摧残着他早已濒临崩溃的神经。
王胖子象征性地拍了拍他那油光滑亮、根本不可能沾上灰尘的道袍袖子（尤其袖口那块可疑的油渍），那神情就像刚随手丢掉了门口的一袋厨余垃圾。他扯着嘴角发出嗤笑：“呸！穷鬼泥腿子一个，也配沾我们修仙的光？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玩意儿！记好了！下个月开始，你那‘风水宝地’的洞府租金，涨三成！爱住住！不住滚蛋！”
说罢，他哼起荒腔走板的小曲儿，晃动着那肥硕得如同行走酒缸的身躯，迈着六亲不认、方圆两米生人勿近的步伐，施施然走了。那腰间玉算盘撞击的清脆“叮当”声，一下一下，如同敲击在林霄濒死心脏上的丧钟。
林霄面朝下，瘫在冰冷刺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旁，动弹不得。身体的每一个零件都在疯狂报警——骨头散了，屁股肿了，后背火辣辣地疼，脑袋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混沌。胃里那无休止的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更加疯狂地啃噬着他仅存的意志。王胖子那张烙印着鄙夷、贪婪和残忍的油腻肥脸，更是如同淬了毒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心底那点微弱的、关于“穿越者红利”的期待彻底熄灭了。没有老爷爷显灵，没有系统从天而降，没有神器砸头，更没有什么萌宠助阵…连tm开局一条狗都没有！
开局负资产！倒欠九十九！本金加利息！比他上辈子被资本家榨取剩余价值还要赤裸裸、还要惨绝人寰！上辈子顶多是精神钝刀子割肉，至少还能点个外卖苟延残喘。这辈子直接肉体和经济双重毁灭打击！活活饿死在所谓的“仙界”？！
这里真的是传说中的仙界吗？这扑面而来、毫不掩饰的弱肉强食法则，这与上辈子职场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拜高踩低，这连呼吸都要灵石的残酷现实…有个锤子的区别？！甚至更残酷！至少以前熬夜还能偷偷点份黄焖鸡米饭闻闻味儿，现在呢？闻着别人吃肉的香气都得被按在垃圾堆里物理清醒？
冰冷如刀的夜风吹过，卷起几片枯败发黄、硬得像石片一样的落叶，“啪啪”甩在他脸上。远处酒肆的喧嚣划拳声隐隐传来，勾人的食物香气更浓了。近在咫尺的则是垃圾堆令人作呕的腐臭和自己身上渗出的、被冷风一激泛着酸馊的汗味。视觉的灰败、听觉的嘈杂、嗅觉的极限拉扯、触感的冰冷和疼痛、味觉的虚无苦涩……五感收集到的所有冰冷、残酷的信息，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绞紧，将他拖入绝望的死水潭底，几乎窒息。
绝望。
铺天盖地，冰冷彻骨的绝望。
他甚至觉得动动手指、眨眨眼皮都是对体力的奢侈浪费。疲惫如同无尽的黑泥，一点点将他拖拽下去，向着那个未知的深渊沉沦。什么狗屁穿越，什么仙缘长生，他只想这该死的一切赶紧结束，让他对着那瞎了眼的老天爷的祖宗牌位狠狠问候一番。
就在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被彻底掐灭，那声酝酿已久的、饱含血泪与脏话的终极控诉即将冲口而出之际——
【叮！】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却清晰得如同直接在灵魂深处敲响、甚至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戏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骤然降临！
【检测到宿主持续且强烈的负面情绪峰值：不甘（浓度78%）、怨念（浓度86%）、求生欲（浓度92%）及对财富（或巨额负资产清零）的极致渴望（浓度99.9%）……符合绑定条件。】
【滋——万能碰瓷系统……核心模块加载中……绑定程序启动……】
林霄那原本涣散无神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懵逼、狂喜和战栗的电流瞬间流遍全身！
【绑定进度：1%……】
他那双倒映着灰暗天空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充满未知气息的电光，撕开了无尽的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