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省大礼堂，穹顶高耸，巨大的五角星徽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省党代会已经进入了闭幕议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前的最后躁动。数百名来自全省各地的代表，身着正装，襟前佩戴着鲜红的代表证，正襟危坐。他们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有意无意地瞟向主席台的第一排。
那里，是南江省权力金字塔的塔尖。
陆远坐在星海市代表团的区域，位置并不靠前，却足以让他将主席台上每个人的微表情尽收眼底。
省长赵立春今天系了一条鲜红色的领带，在深色西装的映衬下格外醒目。他面带微笑，不时与身旁的同僚低声交谈，姿态舒展，似乎对即将到来的结果胸有成竹。这几天，他频繁地在各个代表团之间走动，握手、勉励，展现出一种“准书记”的亲和与掌控力。
相比之下，林卫东则安静得多。他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文件，仿佛外界的喧嚣与他无关。他就像一块投入激流的磐石，任凭周遭暗流涌动，自岿然不动。
陆远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
自从那次资金分配会后，他这个新晋的“省级重点项目评估小组”组长，就成了南江官场一个特殊的存在。他按照自己制定的那套冰冷的绩效模型，将一百二十亿资金进行了切割和分配。
结果，林卫东力主的新材料研究院和半导体基金，凭借无与伦比的战略价值和预期效益，拿走了超过一半的份额。而赵立春心心念念的云州陆港项目，在“投入产出比”和“风险评估”两个维度上得分惨淡，最终只拿到了一笔数额不大的“维稳善后”资金。
这份报告一出，几乎得罪了省内一半的地市。那些日子，陆远的办公室门庭若市，来说情者有之，来抱怨者有之，甚至还有人隐晦地威胁。
但他一概不理。他激活了【铁面无私的调查员】角色卡，将所有的人情世故都挡在门外，只用一行行数据和一份份评估报告说话。
赵立春在常委会上看到最终的分配方案时，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可面对那份长达上百页，每一个数据都有出处，每一个论证都逻辑严密的报告，他一个字的反驳都说不出来。
最终，老书记一锤定音，方案全票通过。
经此一役，陆远在南江省的形象彻底清晰起来：一个油盐不进，只认规则和实绩的“孤臣”。
赵立春将他视为眼中钉，却轻易动不得。林卫东对他愈发欣赏，却也明白此人绝非可以随意招揽的部属。他像一颗独立的行星，在两大恒星的引力场之间，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轨道。
“现在，我宣布。”主席台上，一位来自中央组织部的领导走到了发言台前，声音沉稳有力，瞬间让整个会场的嘈杂平息下来，“关于南江省主要领导同志职务调整的决定。”
来了。
整个大礼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脖子不自觉地伸长。赵立春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腰杆挺得笔直。林卫东也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抬起头，看向了发言台。
陆远停止了敲击的手指，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知道，南江省官场这盘棋，即将翻开最重要的一页。
“根据中央决定，”中组部的领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赵立春同志，不再担任南江省委副书记、常委、委员，南江省省长职务。”
话音刚落，会场里响起一阵极低的、压抑不住的骚动。
赵立春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他脸上的肌肉抽动着，那份维持了许久的从容，像一层薄冰，瞬间碎裂。
不再担任？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会是“另有任用”四个字，然后顺理成章地接任书记。
然而，中组部的领导顿了顿，继续念道：“中央决定，调赵立春同志，任邻省——东海省省委委员、常委、副书记，提名为东海省省长候选人。”
平调！
甚至可以说是明升暗降！
从经济强省南江，调到经济总量和政治地位都略逊一筹的东海省，虽然同样是省长，但所有人都明白，赵立春的仕途，已经到顶了。他经营了半辈子的南江，最终与他无缘。
“哗——”
会场里，再也压抑不住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陆远看到，赵立春那条鲜红的领带，此刻显得无比刺眼。他缓缓地靠回椅背，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那巨大的五角星，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个时代，落幕了。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转向了另一边。
赵立春出局，那么唯一的答案，就只剩下林卫东。这位从京城空降、背景深厚、能力卓绝的副书记，将毫无悬念地接掌南江。
不少反应快的人，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该如何向新任的“林书记”表达自己的祝贺与忠心。
然而，中组部领导接下来的话，却像一记重锤，再次狠狠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中央决定，”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种颠覆一切的力量，“任命林卫东同志，为南江省委副书记，提名为南江省省长候选人。”
省长？！
不是书记？
如果说刚才的任命是意外，那么此刻的任命，就是石破天惊！
整个会场彻底陷入了死寂，随即爆发出比刚才强烈十倍的嗡嗡声。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匪夷所思。
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是两只煮熟的鸭子，全都飞了！
这算什么？鹬蚌相争，渔翁没利？
林卫东的反应，比赵立春要镇定得多。他只是微微愣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站起身，向着主席台和代表席，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接受了这个安排。
陆远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他想起了那位背景深不可测的林副书记，想起了他背后所代表的京城高层的意志。又想起了本土势力根深蒂固，试图将南江变成自家后院的赵立春。
中央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既不让本土势力继续坐大，也不让空降派一步到位。通过这种方式，彻底打破南江省原有的政治平衡，洗牌，重来！
这手腕，何其高明，又何其冷酷。
现在，所有人都被一个巨大的问号攫住了心脏。
省长是赵立春，书记是林卫东——这是剧本A。
省长是林卫东，书记是赵立春——这是剧本b。
现在，两个主角的命运都已尘埃落定，可最重要的那个角色，那个将要执掌南江省这艘巨轮的船长，到底是谁？
会场里，静得可怕。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等待着那个最终的名字。
中组部的领导清了清嗓子，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这个小小的动作，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放下水杯，再次看向手中的任命文件，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里，似乎也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
“经中央研究决定……”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礼堂里，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声钟鸣。
“南江省省委书记一职，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