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那只手缓缓抬起,掌心朝上,像是在邀请,又像是在召唤什么。我没有动,净灵火织成的光网依旧压着黑气,可那股压迫感比刚才更沉了。它不是在挣扎破封,而是在等——等我先出手。
紫袍老者喘息未定,右臂裹布渗出暗红,他咬牙撑地起身,剑尖点地稳住身形。见我未攻,他低声道:“不能让它再涨势。”
我没回应。识海中的镇魂令微微震颤,一缕净灵火顺着经脉滑入指尖,悄然探向黑气边缘。这东西不对劲,怨气太规整,不像自然聚成,倒像是……被炼过的。
就在火丝触到黑雾的刹那,一股寒意逆流而上,直冲腕骨。我猛地抽手,掌心火光微缩。那一瞬,镇魂令反馈来一丝极细的能量残流——冷得不似阴邪之物,反而像深宫冻井里浸过十年的铁器。
“小心!”紫袍老者突然厉喝。
黑气翻滚,井中那只手五指一收,竟凭空扯出一道冰丝,疾射而来。我侧身避让,冰丝擦过肩头,布料裂开寸许,皮肉泛起一阵麻痒。低头一看,伤口边缘已凝了一层薄霜。
紫袍老者怒吼一声,挥剑斩向那丝寒线。剑锋劈入黑气,却未斩实,反被另一根冰丝缠住手腕。寒气顺着手臂蔓延,他闷哼一声,强行运功震断冰丝,可右臂已然青灰一片。
“这不是厉鬼手段。”他喘着粗气,“是玄术控引。”
我也看出来了。普通恶鬼靠怨煞伤人,哪会用这种精巧的牵引之法?更何况,能将寒气凝成丝线,还能借黑雾藏形,绝非野鬼所能为。
我闭眼,镇魂令沉入识海深处。净灵火自心口涌出,不再外放,而是沿着经脉逆行至眉心,化作一道细微火线,重新探入黑气。这一次,我不求压制,只求解析。
火流渗入黑雾,如同刀刃划开浓浆。镇魂令开始反向剥离其中混杂的能量层。先是表层的怨念,腥浊厚重;再往下,是一股极寒之力,运行轨迹分明,带着某种规律性的回旋——那是心法运转的痕迹。
我心头一震。
这寒意……有章法。
而且,那轨迹……我曾在典籍上见过。
“寒魄诀。”我睁眼,声音压得极低。
几乎同一刻,紫袍老者也吐出三个字:“寒魄诀!”
我们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是惊疑。他盯着我:“你认得这术?”
我点头,喉间有些发紧。“三品巅峰玄术,唯有皇室近卫或宗亲长老方可修习。特点是凝寒成丝,以气御冰,专破护体灵光。”顿了顿,我又道,“但此术严禁外传,违者削籍流放。”
他说:“可这东西……是从井里爬出来的。”
“所以才蹊跷。”我看向枯井,“一个即将进阶鬼王的分身,体内竟藏着皇室秘传玄术的烙印。要么是有人教它,要么……”我说到这里,没再继续。
紫袍老者脸色铁青。“要么,它根本就是被人送进来的。”
风忽然停了。院子里连树叶都不再晃动,仿佛整个空间都被冻结在这一刻。
黑袍除鬼师仍靠墙坐着,嘴唇发白,手指不停掐诀,嘴里念叨着驱邪咒,可声音越来越弱。他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眼神里多了别的东西——不是怕鬼,是怕牵连。
我低头,右手慢慢探入袖中,摸出那半块玉佩。边缘焦黑,可中间的蛇形纹路依旧清晰。昨夜南宫景澄留宿时,这块玉佩曾贴在他腰间,离心口最近的位置。
现在想来,那晚他临睡前,指尖似乎在玉佩上轻轻敲过三下。
三声轻响,像是……传讯。
我握紧玉佩,掌心传来一阵微烫。不是错觉,是镇魂令在警示——这东西,和井底的气息,同源。
紫袍老者缓过一口气,左手按着受伤的右臂,沉声道:“无忧村的任务是监政台发布的,可真正危险的不在边境,而在皇城。他们调走主力,就是为了让我们腾出这片空地。”
“不止是腾空。”我盯着井口,“是为了让这东西顺利破封。有人需要它出现在这里,还需要它……带着皇室的印记。”
他眯起眼:“你是说,内应?”
我没答。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能在皇城阵法密布之地悄然放入鬼王分身,还能用寒魄诀为其加持,要么是身居高位,要么……就是执掌禁军与影巡的亲王。
南宫景澄。
那个每晚子时三刻准时踏入我寝殿的男人。
他守的从来不是婚约,也不是我这个人。他在等一个时机——等我彻底被玄魂锁压制,等外界注意力全被无忧村吸引,等这个分身,从枯井中完整走出。
我缓缓抬起左手,净灵火再次凝聚,在掌心形成一圈微光。火光映着我的脸,也映着那口枯井。黑气还在翻涌,可那只手已经缩了回去,像是完成了某种确认。
它见过我了。
也认出了我身上镇魂观的气息。
所以它笑了。
因为它知道,我会来拦它。而它的主人,正等着我动手。
紫袍老者低声道:“接下来怎么办?”
“等。”我说,“它还没完全出来,现在强攻,只会逼它提前融合残魂,变成真正的鬼王分身。”
“那你刚才为何不说?”他问。
“因为我不确定。”我看着他,“直到你斩出那一剑,寒气反噬的路径暴露了玄术运转的节点。我才敢断定——这不是妖鬼自悟,是人为操控。”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师兄也曾修过寒魄诀。”
我转头看他。
“三年前,他奉命巡查北境,回来后性情大变。后来……死于一场‘意外’。”他声音低下去,“当时没人查出原因,只说是走火入魔。”
我心头一动。“他死后,尸身如何处理?”
“火化了。”他摇头,“连骨灰都没留下。”
那就对了。真正的死法,往往藏在无法查验的地方。
我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枯井。黑气比刚才稀薄了些,像是在退潮。可我知道,这不是退缩,是蓄力。
镇魂令在识海中轻轻震动,提醒我体内的封锁仍在。七成控制权,勉强够用,但若要彻底封印这东西,必须突破玄魂锁的压制。而现在,南宫景澄的气息还残留在玉佩上,像一道无形的锁链缠在我经脉里。
不能再等了。
我必须查清,皇室到底想用这鬼王分身做什么。是试炼新术?还是……准备替换某个重要人物?
右手攥紧玉佩,指节微微发白。那上面的蛇纹,此刻像一条活过来的线,顺着我的皮肤往上爬。
紫袍老者忽然低呼一声:“你看!”
我抬头。
井口边缘,不知何时贴上了第二张符纸。半焦,边缘卷曲,可中间的字迹清晰可见——是个“南”字。
和“贺”字出自同一支朱砂笔。
我盯着那张符,呼吸一点点沉下来。
南宫氏。
皇族旁支,却掌影巡、控禁军,表面风光,实则早已被架空权力。若想夺势,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制造混乱,再以平乱之名重掌中枢。
而一只披着皇室玄术外衣的鬼王分身,正好可以成为“乱局”的开端。
我缓缓抬手,将玉佩贴在胸口。那里,镇魂令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某种即将到来的碰撞。
风又起了。
吹动院中老槐的枝条,沙沙作响。
井底,传来一声极轻的吸气声,像是有人刚从深水中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