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比方才林中万物凋敝更深沉、更刺骨的死寂，随着那具黑衣人头领的尸体倒地，瞬间笼罩了这片小小的空地。
先前那连绵不绝的金铁交鸣声、急促的喘息声、压抑的怒喝声，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凭空抹去，只剩下尸体倒地后，那一声沉闷的“扑通”，在每个人的耳膜中不断回响、放大。
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四名剩下的黑衣杀手，身体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维持着即将出手的姿态，僵在原地。他们的动作、他们的呼吸、甚至他们的心跳，都在这一刻陷入了停滞。
他们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上。
一袭素白的长裙，在这片被血色与死亡浸染的林地中，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如此的……干净。干净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背对着那名得救的年轻男子，身形纤细，却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岳，将所有的杀机与危险都隔绝在外。
她手中的长剑，是所有人视线的焦点。
剑身狭长，流光隐现，其上仿佛篆刻着星辰运行的轨迹，玄奥而美丽。刚刚，就是这柄剑，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失地带走了他们头领的性命。
剑尖上，没有血。
一滴都没有。
那名被救下的年轻男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劫后余生的眩晕感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一时分不清眼前这一幕究竟是现实，还是死亡前的幻觉。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背影。
阳光透过稀疏的、枯黄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她的肩上，她的发梢，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她是谁？
她从何而来？
为什么……要救我？
无数个问题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翻腾，但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看着，看着那个背影，感受着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难以言喻的、平静而强大的气息。
短暂的死寂之后，那四名黑衣杀手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找回了些许属于职业杀手的本能。
他们没有惊慌失措地大喊，也没有鲁莽地冲上来为头领报仇。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四个人极为默契地动了。
他们的动作很小，只是脚下微不可察地挪动了半步。原本针对年轻男子的五角杀阵，在头领倒下的瞬间便已崩溃，而此刻，他们四人以一种更快的速度，重新组成了一个面向凌云溪的四方阵型。
刀尖下沉，身体微弓，重心压低。
这是一个纯粹的防御与戒备的姿态。
他们看向凌云溪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他们是盯着猎物的猎手，那么现在，他们就是遇到了天敌，浑身毛发倒竖的野兽。
恐惧，正在从他们那颗被训练得冰冷如铁的心脏深处，一点点地渗透出来。
太快了。
刚才那一剑，实在太快了。
快到他们的神识都没有捕捉到任何轨迹，快到他们引以为傲的杀手直觉都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警示。
这已经不是技巧的差距，而是生命层次上的碾压。
这个人，是谁？青阳城附近，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位恐怖的剑道高手？情报里完全没有提及。
其中一名站在左侧，看起来是这四人中新的临时指挥者的黑衣人，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握着刀柄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指节已经隐隐发白。
他必须开口。沉默，只会让那股无形的压力将他们彻底压垮。
“阁下……”
他的声音，比他预想中要沙哑干涩许多，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
“阁下是何人？”
凌云溪没有回头，甚至连握剑的姿势都没有丝毫改变。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欣赏自己剑刃上流转的星光，又仿佛在聆听这林间死寂的声音。
她的沉默，让那名开口的黑衣人感到了更大的压力。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他们身上。
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源自绝对实力差距的……无视。
就像一头巨龙，不会在意脚下有几只蝼蚁在冲它挥舞着触角。
黑衣人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惧，将声音提高了几分，语气中带着一丝色厉内荏的威胁。
“我们乃天罗殿办事，还请阁下不要多管闲事！”
天罗殿。
这三个字，在青阳城及其周边地界，代表着死亡与麻烦。它是一个庞大、神秘且高效的杀手组织，只要出得起价钱，他们谁都敢杀。得罪了天罗殿，就意味着永无宁日的追杀，直到目标死亡为止。
说出这三个字，是他们最后的底牌。他们不相信，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有谁敢公然与天罗殿为敌。
这句话，也清晰地落入了那年轻男子的耳中。
天罗殿！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难怪……难怪他们配合如此默契，杀伐如此果断。原来是天罗殿的杀手。究竟是谁？是谁花了这么大的代价，请动了天罗殿来杀他？
他心中翻江倒海，再看向那四名黑衣人时，眼神中多了一抹深深的忌惮。同时，他也为眼前这位救命恩人捏了一把冷汗。
天罗殿的名头，太响了。他不知道，这位神秘的白衣女子，在听到这个名字后，是否会选择抽身离去。
毕竟，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得罪一个庞大的杀手组织，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划算。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凌云溪在听到“天罗殿”这三个字后，终于有了反应。
她缓缓地，转过了身。
这是她出现之后，第一次正视这几名杀手，也是年轻男子第一次看清她的容貌。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清冷，绝美，仿佛是九天仙子遗落凡尘，不带一丝烟火气。但真正让人心神震颤的，是她的那双眼睛。
那双眸子，亮如寒星，深邃如渊。
当她的目光扫过来时，四名黑衣杀手竟齐齐感到一股发自灵魂的寒意，让他们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在那双眼睛里，他们看不到任何情绪。没有惊讶，没有忌惮，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
就好像，他们在她面前报出的，不是一个能让小儿止啼的恐怖组织的名字，而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路边小贩的摊位名。
凌云溪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淡淡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那个刚刚开口说话的黑衣人身上。
她的嘴唇，轻轻开启。
一道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林间响起。
“天罗殿？”
她歪了歪头，动作里带着一丝纯粹的疑惑，仿佛真的在思考这个名字。
“没听过。”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像一记无形的、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四名黑衣杀手的脸上。
他们脸上的黑巾，遮住了他们瞬间变得煞白的脸色，却遮不住他们眼中那份轰然崩塌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没……没听过？
这怎么可能！
他们最后的依仗，他们引以为傲的身份，在这个女人的面前，竟然……一文不值？
那名年轻男子也愣住了，他张了张嘴，看着凌云溪那张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脸，心中那股名为“震撼”的情绪，已经彻底淹没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
这已经不是强大了，这是……霸道。
一种视天下规矩如无物的，绝对的霸道。
“聒噪。”
在四人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时，凌云溪又吐出了两个字。
她的眼神，已经失去了一开始的那点探究，转而变得有些不耐烦。
就像一个人，原本想看看脚下的蝼蚁能玩出什么花样，结果发现它们只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无聊的动作，于是，便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她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随着话音落下，她手中的星痕剑，再次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气，没有华丽炫目的招式。
只是一道清冷的剑光，如同一抹划破夜色的流星，在四名黑衣人之间，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