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挨打这事儿,像块大石头砸进水里,溅起的浪花还没完全落下。
国子监里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最明显的,就是赵无咎。
他现在看见沈清弦,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以前还敢在课上偷偷摸鱼,现在?腰板挺得笔直,眼睛瞪得溜圆,生怕错过沈清弦说的每一个字。沈清弦目光扫过来,他都能吓得一哆嗦。
“赵胖子,你至于吗?”萧景珩没好气地瞪他,自己右手还缠着布条,动作不便,心情恶劣。
赵无咎苦着脸,压低声音:“世子,您是不怕……我、我要是挨那么一下,手不得断了啊!”
他是真怕。萧景珩皮糙肉厚都打成那样,换了他……
赵无咎打了个寒颤,不敢想。
陆沉舟也消停了不少。
校场比武输了,萧景珩挨打,两件事加在一起,让他心里那点不服气,像被戳破的皮球,慢慢瘪了下去。
他依旧沉默,但不再用那种挑衅的眼神看沈清弦。偶尔两人视线对上,他会先移开目光,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谢允之则变得更加谨慎。
他依旧温润有礼,课业完成得无可挑剔,但那份从容底下,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慎。他不再轻易试探,更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
这天礼法课,沈清弦讲《论语》。
“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她的声音清冷,目光扫过台下。
“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萧景珩低着头,用左手笨拙地记着笔记,闻言笔尖一顿。
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这不就是在说他以前干的那些混账事吗?
他感觉脸上有点烧,下意识想把受伤的右手藏得更深些。
沈清弦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视线在他缠着布条的右手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继续讲课。
那一眼,没什么情绪,却让萧景珩心里莫名一紧。
散学后,萧景珩磨磨蹭蹭收拾东西。
他的右手还不能用力,动作很慢。
等人都走光了,他才慢吞吞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萧景珩。”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萧景珩身体一僵,缓缓转身。
沈清弦站在讲台旁,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食盒。
“手,伸出来。”她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萧景珩心里警铃大作:“干嘛?”
“换药。”
“不用!”萧景珩立刻把手背到身后,梗着脖子,“小爷我自己会换!”
开玩笑!让她换药?谁知道这女人会不会趁机再给他来一下!
沈清弦没理会他的拒绝,走上前,直接将食盒放在他书桌上,打开。里面不是饭菜,而是干净的纱布和药膏,正是她之前给的那种。
“坐下。”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萧景珩站着不动,眼神警惕。
沈清弦抬眼看他,眸光清冽:“需要我‘请’你?”
萧景珩:“……”
他憋着一肚子气,不情不愿地坐下,把受伤的右手伸出来,扭过头不去看她。
沈清弦在他旁边坐下,动作熟练地解开他手上缠着的、已经有些脏污的布条。
她的指尖微凉,偶尔触碰到他掌心的皮肤,带来一阵轻微的颤栗。
萧景珩浑身僵硬,心跳莫名有些快。
他偷偷用眼角余光瞟她。
她低着头,神情专注,长睫垂下,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阳光从窗棂照进来,给她清冷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
呸!假象!都是假象!
沈清弦清理着他掌心上翻卷的皮肉和凝固的血迹,动作算不上温柔,但很仔细。
“嘶——”药膏触及伤口,带来一阵刺痛,萧景珩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沈清弦抬眸看了他一眼。
萧景珩立刻咬紧牙关,硬生生把痛呼憋了回去,脸上摆出“小爷我一点都不疼”的倔强表情。
沈清弦没说什么,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力道似乎放轻了些许。
她重新给他上药,包扎,动作流畅利落,比谢允之专业多了。
“为什么?”萧景珩忍不住问,声音闷闷的。
沈清弦系好纱布的结,头也没抬:“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打了我,又给我药?”萧景珩盯着她,“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沈清弦收拾好药膏和纱布,盖上食盒,这才抬眼看他。
“惩戒是惩戒。”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
“疗伤是疗伤。”
“一码归一码。”
萧景珩愣住。
就这么……简单?
不是因为愧疚,也不是因为讨好,就只是……“一码归一码”?
这女人脑子里装的都是冰块吗?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
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答案,他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至少,她没像王司业那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明日换药,自己来博士厅。”沈清弦站起身,拿起食盒,“若让我发现伤口恶化……”
她没说完,但警告意味明显。
萧景珩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被包扎得整齐利落的右手,心里那种别扭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烦死了!
傍晚,萧景珩鬼使神差地溜达到了博士厅附近。
他看见沈清弦端着煎好的药,走回她的小院。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单薄。
他忽然想起,她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
没有仆从,没有朋友,独来独往。
就像……他以前养过的那只海东青,漂亮,凶猛,被关在笼子里,谁也不理。
这个比喻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呸呸呸!什么破比喻!她哪点像小爷我的海东青了!
他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走,转身往回走。
只是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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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萧景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右手掌心被包扎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
他想起她低头给他包扎时,那专注的侧脸。
想起她说“一码归一码”时,那平静无波的眼神。
想起她独自端着药碗的背影。
……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
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萧景珩烦躁地拉起被子蒙住头。
睡觉!
明天还要抄那个破《韩非子》呢!
(虽然他被免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抄一下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