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角宫书房内的烛火燃尽最后一滴蜡,化作一缕青烟袅袅散去。宫尚角端坐于主位,面沉如水,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紫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地上跪着的,正是昨夜被他与白浅联手擒获的内奸——一个负责采买,平日里最是低眉顺眼不过的管事。此刻,他面如死灰,身体抖如筛糠,冷汗已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几乎让人窒息。宫尚角并未急着审问,他的沉默本身,就是最残酷的刑罚。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也在等那个将这场戏推向高潮的人。
“吱呀”一声轻响,书房的门被推开。白浅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两盏清茶。她步履从容,神情恬淡,仿佛只是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为忙碌的主人送来早茶。她先是走到宫尚角身边,将一盏茶轻轻放在他手边,温声道:“公子一夜辛劳,喝盏茶润润喉吧。”
她的出现,像一道清泉流入了凝滞的空气。宫尚角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抬眸看她,眼底深处那冰封的寒意,在她靠近时悄然融化了几分。他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一股微暖的熨帖感瞬间传来,竟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头的几分躁郁。
白浅这才将目光转向地上跪着的人,眼神平静无波,既无愤怒,也无鄙夷,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事。“李管事,”她开口,声音清凌凌的,不带丝毫火气,“你家中老母病重,急需百年山参续命,无锋便是以此要挟于你,是也不是?”
李管事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此事,这个初来乍到的女子是如何得知?!
白浅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转而看向宫尚角,语气如同在讨论今日的天气:“公子,杀一个李管事容易,但若能让他发挥最后的价值,岂非更好?”
宫尚角眸色微动,已然明白了她的意图。“你的意思是?”
“无锋想要布防图,我们便给他们一份。”白浅浅浅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如同最精明的狐狸,“一份足够以假乱真,又能请君入瓮的‘厚礼’。”
计划就在这清雅的茶香中,被轻描淡写地定了下来。宫尚角亲自执笔,在白浅的“建议”下,对真正的布防图进行了几处精妙的修改。这几处改动看似无关紧要,甚至在某些地方还“增强”了防御,实则却留下了数个致命的漏洞与陷阱。这是一份足以迷惑任何高级统领的完美假图。
接下来的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白浅亲自去“劝说”了李管事。没人知道她究竟对李管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只是在关押他的房间里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出来时,她神色如常,衣袂飘飘,不染尘埃。而随后被带出来的李管事,面色惨白,眼神空洞,仿佛魂魄都被抽走,对传递假情报的任务再无半点异议,甚至带着一种急于求死的迫切。
消息被顺利送了出去。整个过程都在宫尚角与白浅的严密监控之下,看着那只信鸽扑棱着翅膀消失在远空,宫尚角侧头看向身边的女子。晨光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微微眯着眼,眺望远方,侧颜冷静得令人心惊。
“你用了什么方法?”他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他自认精通各种审讯之道,却也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一个死士的心防摧毁得如此彻底。
白浅收回目光,看向他,唇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我告诉他,乖乖配合,他母亲能得享晚年,他虽死,却能得个全尸,入土为安。若是不配合……”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如羽,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无锋会如何对待叛徒的家眷,他心知肚明。而我,会让他求死不能,并且让他母亲……先行一步。”
宫尚角心中一震。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双眼,那里没有残忍,也没有得意,只有一种洞悉人性后的了然与掌控一切的淡漠。这种远超其年龄和表现的冷酷与手腕,让他再次清晰地认识到,他带回角宫的,绝非凡俗女子。然而,奇异的是,他并未感到恐惧或忌惮,反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因为她的冷酷,她的手段,此刻都毫无保留地用在了守护角宫,守护他的立场上。
假情报送出,只是第一步。白浅并未就此停手,她借着这次清查内奸的由头,将角宫乃至整个宫门的人事档案都“梳理”了一遍。
这日午后,她拿着一卷名册,找到了正在校场检验侍卫武备的宫尚角。校场上尘土飞扬,呼喝声不断,充满了阳刚之气。白浅的出现,像一幅水墨画突然闯入了一幅油画,格格不入,却又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径直走到宫尚角面前,将名册展开,指向其中一个名字——“赵乾”,角宫的一名二等侍卫。
“此人,是无锋埋藏更深的钉子,与李管事单线联系。李管事暴露,他已成惊弓之鸟,随时可能铤而走险,或向外传递警示信息。”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校场的嘈杂,落入宫尚角耳中,也落入周围几个心腹侍卫的耳中。
宫尚角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赵乾在他手下已有三年,平日表现勤恳,武艺不俗,他甚至曾考虑过将其提拔为贴身侍卫之一!
不等宫尚角下令,白浅已然转身,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人群中一个试图悄悄后退的身影。“赵侍卫,”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么急着走,是想去给谁报信吗?”
那名叫赵乾的侍卫身体猛地一僵,脸色骤变,下一秒,他眼中凶光毕露,竟是不管不顾,猛地抽出腰间佩刀,不是攻向白浅,而是直扑宫尚角后心!他自知身份暴露,难逃一死,竟想临死前搏个同归于尽!
这一下变起仓促,周围侍卫惊呼出声,想要救援已是不及。宫尚角感受到背后袭来的恶风,正要回身格挡,却见身前的白浅动了。
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皓腕一翻,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看似普通的柳叶状银饰。指尖轻弹,一道微不可查的银光破空而出,速度快得超越视觉的捕捉。
“噗——”
一声极轻微的利刃入肉之声。
赵乾前扑的动作骤然僵住,高举的佩刀离宫尚角的背心仅有半尺之遥,却再也无法寸进。他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眉心处,一点细微的红痕缓缓渗出鲜血。他眼中的凶光迅速黯淡,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愕与茫然,似乎至死都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被发现的,又是如何被杀的。
“砰”地一声,尸体栽倒在地,扬起些许尘土。
整个校场,霎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侍卫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依旧背对着尸体,神情淡然的女子。她甚至没有回头确认一下结果,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片沾染衣袖的落叶。
宫尚角缓缓转过身,看着地上赵乾的尸体,再看看眼前连发丝都未曾紊乱的白浅,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不是因为她那神鬼莫测的暗器手法,而是因为她对危机的预判,对时机的拿捏,以及那份谈笑间取人性命的从容。
她不仅借李管事之手给无锋设下了圈套,更利用这次机会,精准地找出了潜藏更深、威胁更大的钉子,并当着所有人的面,以最直接、最震撼的方式将其清除。
这,才是真正的“一石二鸟”。
校场上的尸体被迅速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角宫上下,乃至整个宫门,都因这接连的清洗而弥漫开一种肃杀与敬畏的气氛。对那位被角公子带回的“浅浅姑娘”,再无人敢有半分轻视。她美丽、安静,却拥有着能洞穿人心、决人生死的可怕力量。
是夜,角宫书房。
宫尚角挥退了所有侍从,书房内只剩下他与白浅两人。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
他亲自斟了一杯茶,推到白浅面前。今日之事,若非她洞察先机,后果不堪设想。那份假情报或许能骗过无锋,但赵乾这个隐患若不清除,随时可能让整个计划满盘皆输。
“浅浅,”他看着她,目光复杂,其中充满了探究、感激,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白浅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她轻啜一口,抬眸看他,烛光在她清澈的眼底跳跃,映出一片坦荡,却也深不见底。
“公子只需要知道,”她声音轻柔,却带着千钧之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角宫,为了你。”
她放下茶盏,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变得悠远而冷静:“网已经撒下,饵料也已到位。现在,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等待无锋……自投罗网。”
宫尚角走到她身后,与她一同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他不再追问。此刻,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定与一种汹涌的情感。他看着她纤细却挺拔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可以倚靠的参天大树,看到了能与他并肩抵御一切风浪的同行者。
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她的手微凉,指尖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檀香的清冷气息。
白浅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她的目光依旧望着远方,那里是即将到来的风暴,也是她为他,也是为自己,精心搭建的舞台。
一石二鸟,清理门户只是顺手。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而她,已然做好了所有准备,只等开场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