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开,鹰台上的石墩已经沾了露水。
耶律楚楚蹲在高处,手指贴着鹰笛的吹口。她没动,耳朵却一直听着天边的动静。刚才那两只不该出现的隼飞过之后,她就没让任何一只追风隼升空。现在天上安静得反常,连风都压低了声音。
肩头一沉,金翅雕落了下来。它翅膀收拢得很紧,脚爪上的竹筒还在,但封口的蜂蜡裂了一道缝。她伸手取下竹筒,倒出里面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停”字,是慕容雪的笔迹。
她把纸条攥在手里,对着太阳照了一下。光线透过纸背,能看到几道细小的划痕,那是暗码。她记下了位置,没再看第二眼。
山下的阵地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地底有东西被强行推开。她知道,那是蒸汽冲开了堵塞的管道。十二座连弩塔应该已经升起,梅花阵的骨架立住了。
但她不能放鹰传讯。
假隼的事还没查清,谁也不知道敌人是不是正盯着天空等信号。她只能等。
***
地下检修舱里全是热气。
慕容雪扯下外袍塞进腰带,露出里面的皮甲。她的手扶在主控齿轮上,能感觉到金属在微微震动。刚才那一声闷响之后,运转声变得平稳了些,但转速还是比测试时慢了两成。
她低头看羊皮卷,上面画着突厥骑兵冲锋的数据。从阴山北坡到伏击圈中心,马速最快的时候是最后一段下坡。如果连弩启动晚了半刻,敌军就能冲出杀伤区。
“把锅炉压力再提一格。”她对身边的工匠说。
工匠摇头:“再提就超限了,管子撑不住。”
“那就拆掉第三节安全阀,用木楔卡住泄压口。”
“这……一旦爆管——”
“我说了算。”她打断他,“你只管动手。”
工匠咬牙去拆阀门。她转身走到控制台前,手指按在启动杆上。这根杆连着整套阵法的触发机关,只要往前推到底,蒸汽就会灌入传动系统,十二座塔同时射击。
但她还在等。
胡万三的商队还没进伏击区,诱敌的路线也没确认。没有目标,箭再多也没用。
***
西线坡道上,积雪踩上去咯吱作响。
胡万三骑在马上,右手一直按在刀柄上。他身后跟着三十辆大车,装的都是盐包和铁器。这是陈墨早前下令准备的诱饵,故意让商队走这条险路,引突厥人来劫。
可他心里不踏实。
昨夜完颜玉那边传话,说有异常鹰影出现,驯鹰系统可能被盯上了。他不是军人,不懂这些,但他知道,打仗最怕的就是计划外的东西。
他抬头看了看天。云层很薄,阳光照下来,雪地反光刺眼。他眯起眼,突然发现远处山坡上有几个黑点在移动。
“停下!”他抬手。
车队立刻静了下来。
他翻身下马,蹲在地上扒开一层雪。底下有马蹄印,很深,是重骑留下的。不止一匹,至少二十匹,往东去了。
他站起身,望向慕容雪指定的西线陡坡。那里地势窄,两边是崖,一旦被围,想跑都难。
可正因为难,才更可能是陷阱。
他咬了咬牙,翻身上马,调转方向,朝阵地方向疾驰而去。
***
鹰台上,耶律楚楚忽然站了起来。
三只金翅雕从低空掠回,翅膀拍打得急,落地时几乎摔在地上。她立刻上前查看,每只隼脚上的记录环都还在,她一个个读取数据。
第一只:东线老道,雪深三寸,无新蹄印。
第二只:中路平谷,风向偏北,地面干燥。
第三只:西线陡坡,雪薄,有新鲜马蹄痕迹,至少二十匹重骑经过,时间在半个时辰内。
她把数据记下,没立刻传下去。
她知道,这些信息必须亲自送到慕容雪手里。空中不能再传任何消息,谁知道敌人有没有学会怎么截?
她抓起斗篷披上,刚要下台,忽然听见头顶一声鸣叫。
她抬头。
一只鹰影正从高空俯冲下来,速度太快,不像追风隼的归巢姿态。它的翅膀展开方式也不对,左翼比右翼略高,飞行轨迹带着轻微晃动。
她立刻举起鹰笛,吹出一段短促的逆转哨音。
不远处藏在岩缝里的三只真隼听到信号,同时压低高度,钻进了山坳阴影里。
那只鹰在空中盘了一圈,没发现目标,转头朝北飞走了。
她站在原地没动,直到那影子彻底消失。
然后她解下肩上的皮囊,倒出一把褐色药粉,撒在台面四周。这是驯鹰秘药里的驱避成分,能干扰敌方训练的鹰类靠近。
做完这些,她才快步朝山下走去。
***
地下工事的门被推开时,慕容雪正在检查最后一组齿轮。
她抬头看见耶律楚楚进来,脸上有汗,衣服也被露水打湿了。
“西线有敌骑经过。”耶律楚楚直接说,“二十匹以上,重装,半个时辰前留下的痕迹。”
慕容雪沉默了一下,走到沙盘前。她拿起一根木棍,指向西线陡坡:“胡万三走这条路?”
“他不同意,刚才往这边来了。”
“让他来见我。”她说,“现在。”
耶律楚楚点头出去了。
慕容雪回到控制台前,手指敲了敲启动杆。她知道胡万三怕死,也明白他为什么选东线。可战争不是做生意,不能只挑安全的路走。
她翻开《骑兵战术手册》,找到一页写着“最危险处,即 safest”的地方。这是她从现代战例里总结出来的规律——敌人总会预判你避险,所以反其道而行之,反而能活命。
她合上册子,放在台面上。
几分钟后,脚步声由远及近。
胡万三走进来,帽子还戴在头上,脸上带着怒意。
“你们让我送死?”他开口就问。
“我们让你活下去。”慕容雪看着他,“突厥人知道你会躲东线,所以他们在西线埋伏了游骑。你以为避开危险,其实是往陷阱里走。”
胡万三愣住。
“你的商队走西线,他们才会全力出击。只要他们冲进山谷,十二座连弩塔会同时射击。你的人只要在前五秒撤到侧崖掩体,就不会死。”
“要是你们没射准呢?”
“那你就死了。”她说,“但我不允许那种事发生。”
胡万三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摘下帽子,扔在地上。
“我走西线。”他说,“但我要亲眼看着你们把箭射出去。”
慕容雪点头:“你可以站在我旁边。”
***
正午前,西线坡道拐角处。
胡万三骑在马上,望着远处扬起的尘土。他的商队已经进入山谷,按照预定路线缓缓前行。他知道,突厥骑兵一定看到了这支肥肉。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山梁。那里有一块突出的岩石,下面就是梅花阵的中枢控制台。慕容雪站在台前,手放在启动杆上。耶律楚楚也在,肩头落着金翅雕,手里握着鹰笛。
他调转马头,准备撤离到安全区。
就在这时,远处尘土中出现了黑点。
骑兵出现了,至少三百人,分成两队,一队直扑商队,另一队绕向侧翼,想封死退路。
他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预定伏击点还有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他屏住呼吸。
突然,山谷两侧的地面微微震动。
十二座青铜莲花缓缓绽开,露出内部密密麻麻的箭匣。蒸汽嘶鸣声从地底传来,像一头巨兽睁开了眼睛。
慕容雪的手按在启动杆上,指尖发白。
一百步。
她猛地将杆子推到底。
整片山谷瞬间被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