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蹲在阶梯入口旁,指尖刚触到地面,眼前忽然一暗。他眨了眨眼,视线恢复,但喉间泛起一股苦味,像是吞了陈年药渣。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慢慢站直身体,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稳住身形。
“去叫李青萝。”他低声对身旁亲卫说,“我有些头晕。”
亲卫立刻转身离开。陈墨靠在石壁上,呼吸放慢。他记得自己刚才喝过一口茶,是新来的膳役送来的安神汤,说是能缓解连日操劳。那茶水颜色清亮,无异香,他喝了半盏便放下,没当回事。可现在这股苦味,从舌根一直渗到后脑,像有细针在颅内游走。
李青萝来得很快。她提着药箱进门时,脚步轻而稳。她看了眼桌上残茶,又搭上陈墨的手腕。脉象浮而不乱,但寸口微颤,像是被什么压着。
“你最近有没有心悸、耳鸣?”她问。
“没有。”陈墨摇头,“就是刚才突然眼前发黑,喉咙发苦。”
李青萝取出银针,在茶杯里蘸了点残液。针尖慢慢变紫,颜色不深,但持续扩散。她眉头皱紧:“醉仙散。”
“这毒不会立刻发作,会让人慢慢变得迟钝、嗜睡,久了就听人摆布。”她收起针具,“你现在感觉如何?”
“还能动。”陈墨声音低沉,“是谁下的?”
“送茶的人。”李青萝说,“但我不能现在抓他。如果打草惊蛇,幕后的人不会再露面。”
陈墨沉默片刻,点头:“那就演一场。”
李青萝从药囊里取出一枚小丸,塞进他口中。“含着,别咽。它会让你看起来像中毒加深,但不会真伤身。”
陈墨照做。不多时,他扶着墙干呕起来,脸色发白,额头冒汗。守卫慌忙进来搀扶,消息很快传遍营地。有人看见少主吐得厉害,连话都说不清,说是累坏了。
李青萝当众施针,在他肩颈几处扎下细针,实则借着衣袖遮掩,悄悄收走一部分呕吐物,包进油纸藏进药箱。
她刚离开密室,郑和就从哨塔下来了。他手里拿着记录星象的竹片,脸色凝重。
“我刚才观测到两股紫烟。”他在李青萝耳边说,“一股从三皇子府升起,另一股在草原深处,靠近可汗金帐。时间几乎一样,误差不到半刻钟。”
李青萝眼神一冷:“他们在通消息。”
“不只是通消息。”郑和压低声音,“紫烟不是寻常信号。我在古籍里见过,这是‘药引燃信’——毒物入体,烟起为号。”
两人快步回到医疗区。李青萝关上门,取出显微镜,将呕吐物中的残留物摊开。她一点点拨开杂质,发现几粒晶莹的颗粒,在光下反出淡青光泽。
“这是盐。”她指着颗粒说,“但不是普通盐。你看它的形状,规则,吸湿性强,遇空气微微结霜。岭南沿海才产这种精制海盐,专供边关将领和皇室使用。”
郑和盯着那几粒盐,缓缓开口:“李玄策是岭南人。他父亲曾任岭南节度使,家里一直用这种盐。”
“那就对上了。”李青萝收起样本,“毒是从那边来的,通过膳食层层递进,最后送到陈墨手里。而紫烟同步燃起,说明两边都在等一个信号——确认毒已生效。”
郑和点头:“这不是刺杀,是控制。他们想让陈墨变成傀儡,然后一步步把淮南道、把整个技术体系,都交到他们手上。”
李青萝把东西收好:“现在怎么办?”
“让他继续演。”郑和说,“我们盯住那个送茶的膳役,顺藤摸瓜。只要他再接触外人,就能抓到证据。”
密室内,陈墨躺在榻上,闭着眼。他听见外面脚步声来回,有人低声议论,说少主怕是撑不住了。他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床沿,那是他习惯性确认账目是否对齐的小动作。
门开了,李青萝进来换药。她走到榻前,低声说:“吐出来的东西里有海盐,岭南特供。”
陈墨睁开眼,声音很轻:“谁送的茶?”
“叫张五,三天前调来的,原是庐州府厨房杂役。背景查过,干净得很。”
“假的。”陈墨说,“能在这种地方混进来的人,履历一定做过手脚。”
“我已经让人盯他了。”李青萝说,“但他还没动静。可能在等信号。”
“紫烟已经起了。”陈墨坐起身,“他们以为我快倒了,下一步该动手了。”
“你要不要再装几天?”
“不。”陈墨摇头,“再装,他们反而起疑。我要让他们觉得,我已经撑不住,但还没完全失控。”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青铜腰牌,打开夹层,取出一颗发芽的稻种。嫩芽只有米粒长,但他小心地把它放回原处。
“明天,我要召集核心工匠开会。”他说,“就在主工坊。”
“你确定要露面?”
“必须露。”陈墨说,“他们想看我倒下。我就站给他们看。”
第二天清晨,主工坊门口聚集了二十多名工匠。胡万三也在,但他没进去,只站在外头抽烟。他知道今天不对劲,气氛太静,连风都像停了。
陈墨走进来时,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他脸色苍白,走路有些晃,但背挺得很直。他走到中央,扶着桌角站定。
“昨晚我中了毒。”他开口说。
人群哗然。
“毒叫醉仙散,吃了会慢慢失神,最后任人摆布。”他扫视一圈,“下毒的人,就在我们中间,或者,跟我们中间某个人有联系。”
没人说话。
“我不抓人。”陈墨说,“因为抓一个没用。我要的是背后那个人。所以,我会继续吃药,继续‘病着’。你们该怎么做事还怎么做,不要露出破绽。”
他顿了顿:“但从今天起,所有图纸,我都用双份。一份公开,一份藏底。谁要是敢碰不该碰的东西——”
他抬起手,掌心有一块烧过的铜片,边缘扭曲,正是昨夜从刺客身上搜出的假币残片。
“——我就让他变成这样。”
会议结束,工匠陆续离开。陈墨扶着桌子缓了缓,才慢慢往密室走。李青萝在门口等他。
“张五刚才去了厕所。”她说,“在墙缝里塞了张纸条。”
“拿回来了?”
“郑和的人截住了。”她递上一张揉皱的纸,“上面只有两个字:‘未果’。”
陈墨看完,把纸条凑近灯焰。火苗一跳,纸片化成灰。
“他们知道我没倒。”他说,“接下来,要么换招,要么动手。”
“你打算怎么办?”
“等。”陈墨靠在椅上,“他们既然敢下毒,就不会只等结果。他们会亲自来看。”
夜里,陈墨躺在床上,闭着眼。外面巡逻的脚步照常响起,每隔一刻钟一次。他数着,直到第三轮过去,走廊尽头传来轻微的推门声。
不是守卫的节奏。
他微微睁眼,看见门缝底下,一片薄纸被推进来。纸片不动声色地滑到床前,停住。
陈墨没动。
过了半炷香,门外脚步远去。
他翻身坐起,捡起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子时,北崖,火起三记。”
他把纸条烧了,吹灭灯,坐在黑暗里。
子时将至,他披衣起身,从侧门离开密室。北崖离主工坊不远,地势陡,平时没人去。他躲在岩后,看着远处一点火光亮起,三下,时断时续。
接着,一个人影出现。
那人穿着普通匠人衣服,但走路姿态熟稔,右手指习惯性转着什么东西。
陈墨看清了。
是赵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