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缓缓驶入沼泽深处,水道越来越窄。两岸芦苇高耸,缠着湿气的雾气贴着水面爬行。陈墨被推下底舱时,铁链已经扣上脚踝。
舱门关闭,黑暗压了下来。
他靠在角落,背贴着潮湿的木板。空气里有腐烂的草味和铁锈的气息。每隔两刻钟,看守就会打开小窗往里扫一眼。他听见脚步声走远,才把手伸进衣襟,摸到那几粒金穗稻种。
这是他身上唯一剩下的东西。
他用指甲在舱壁上划出一道线,又一道。脑子里过着沙盘上的路线。柳如烟烧了《风月录》副本,胡万三查漆片,慕容雪布防连弩阵——只要有一条线没断,援军就会来。
他不能死在这里。
深夜,一声鹰鸣划破寂静。
那声音从远处传来,短促而尖利,是追风隼特有的叫法。他知道,完颜玉到了。
几乎同时,外面传来骚动。他立刻抓起稻种,贴着铁链来回摩擦。金属与种子外壳碰撞,发出细微的刮响。看守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朝这边靠近。
舱外火光忽然亮起。
爆炸声从侧船传来,火焰腾空而起。浓烟灌进缝隙,呛得人睁不开眼。铁索哗啦作响,主船开始晃动,明显偏离了原位。
有人剪断了锚链。
舱门被猛地踹开,火把光照进来。一个身影跃下楼梯,刀光一闪,锁头落地。
完颜玉站在门口,黑袍沾满泥水,发丝散乱。她伸手把他拉起来:“走。”
两人冲上甲板,火势正猛。敌船乱成一团,弓手在喊号令。一艘小艇靠过来,却被流箭射穿,沉入水中。
“只能骑马。”完颜玉拽着他跳下船头,踩进齐腰深的泥水。
三十骑等在岸边,战马嘶鸣。他们翻身上马,刚冲出百步,身后箭雨落下。
一支箭擦过陈墨肩膀,钉进马臀。马匹踉跄,差点跪倒。另一支直奔他后心,却被旁边的人猛然撞开。
完颜玉挡在他身侧,左臂中箭,身体一歪,跌进浅滩。
她没松缰绳,咬牙撑起,重新爬上马背。队伍加速冲出火网,消失在芦苇丛中。
天快亮时,队伍停下。
李青萝从林间走出,背着药箱。她蹲下检查完颜玉的伤,掰开箭簇一看,脸色变了。
“是断肠草。”她说,“岭南特有,三个时辰不治就会全身发黑。”
完颜玉已经开始发抖,额头冒汗。陈墨扶着她靠在树干上,看着李青萝取出银针,在手臂几处扎下。血流慢了些。
“得剜肉。”李青萝说,“不然毒会顺着血脉往上走。”
她拿出小刀,烧红后按在伤口周围。皮肉焦糊的味道弥漫开来。完颜玉咬住布条,一声没吭。李青萝切开皮肤,挑出带毒的肉块,撒上药粉,再包扎好。
陈墨递水给她喝。完颜玉睁开眼,嘴唇发白。
她盯着陈墨,声音很轻:“我父亲……不是死在战场上。”
陈墨低头看着她。
“二十年前阴山之战,他带三千骑兵驻守北谷。那天半夜,可汗突然绕道南坡进攻。他赶去支援,结果中了埋伏。”她的手指微微颤动,“后来我才查到,战前七日,三皇子派人送信到金帐,说他会拖住镇北军主力,让可汗放心突袭。”
陈墨的手收紧。
“那封信用了双龙拱日印。”完颜玉闭上眼,“我见过拓本。是我父亲临死前让人藏下的密报里提到的。”
李青萝收起工具,低声说:“她需要休息,不能再赶路了。”
“不行。”陈墨抬头,“这里离元军哨线太近,必须继续走。”
他抱起完颜玉放上马背,自己坐在后面护着。队伍再次出发。
太阳升起时,他们穿过一片枯林。地面渐渐变硬,沼泽退去,官道出现在前方。
远处山影清晰可见。那是庐州方向。
马蹄声不断,尘土扬起。完颜玉靠在他怀里,呼吸微弱。陈墨一只手搂紧她,另一只手按在腰间青铜牌上。
中午,他们在一处废弃驿站停下换马。
新来的斥候跪地禀报:“蒸汽工坊昨夜发现异常,楚红袖说炉压不稳,怕要出事。”
陈墨点头,正要下令加快速度,忽然察觉怀里的完颜玉动了动。
她睁开眼,目光直望前方:“你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草原边境。”
陈墨看着她。
“你说,你要建一条铁轨,从中原通到极北。”她的嘴角动了动,“那时候我觉得你在做梦。”
“现在呢?”他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抬手碰了碰他的脸,然后又昏了过去。
队伍即刻启程。
下午,天气转阴。风从背后吹来,带着湿气。前方出现一座石桥,桥下水流湍急。
刚走到桥中央,陈墨听见头顶有响动。
他抬头,看见桥墩上方的石缝里插着一根细绳,连着一个陶罐。罐口封着油布,下面垂着一根引线,一直通到对岸的树林。
他立刻喊:“下马!”
话音未落,对岸火光一闪。
引线点燃,迅速向陶罐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