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玉带人封住北门外围要道时,陈墨正蹲在烽燧残垣边翻检战利品。那半截狼头权杖被血污裹着,他用刀尖撬开断裂处的锈层,露出内里暗红纹路——确实是突厥可汗亲卫才有的马血浸皮标记。
他刚把碎片收进袖袋,远处天际传来一声尖锐鹰鸣。
耶律楚楚立刻抬头,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皮囊。那只金翅雕盘旋而下,翅膀拍打声急促,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右爪微颤。她快步上前,从鹰腿绑带中抽出一卷细铜管,打开后是张折叠整齐的羊皮纸,上面用炭笔画着几组箭头与圆点,标注了三处骑兵集结地。
“它们在绕西岭。”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黎明前会合围。”
慕容雪站在稍高处,连弩已收回匣中,听见这话转过身:“我们没多少人能调。”
陈墨站起身,目光扫过战场。烧焦的木架还在冒烟,几具突厥尸体横在沟壑边,护庄队正拖走重伤员。时间不多了。
“得让鹰看得更远。”他说。
耶律楚楚低头看着手中铜管,忽然解开外袍领扣,从贴身处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金属片。那是楚红袖留下的微型望远镜残件,镜片裂了一道缝,但还能用。她将它嵌进随身携带的鹰眼罩凹槽里,手指轻轻压紧卡扣,发出轻微咔响。
“能看清三十里外火堆的颜色。”她低声说,“也能认出马鞍上的编号。”
陈墨盯着她看了片刻。过去这丫头总躲在哨塔角落喂鹰,话少得几乎让人忘了她的存在。可此刻她站在晨风里,鬓发被吹乱也不去理,眼神稳得像铁钉入石。
“试试。”他说。
她没答话,只抬起左手,金翅雕跃上臂甲。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鹰笛,不是以往那种短哨,而是加了三孔的新制笛管。她深吸一口气,吹出一段断续音符——长短交错,像是某种密码。
云层上方,一阵振翅声由远及近。
追风隼率先破云而出,紧接着七八只金翅雕依次俯冲而下,在空中排成扇形阵列。每只鹰的眼部都戴着改装后的眼罩,反着冷光。
“去吧。”她轻声道,手臂一扬。
群鹰齐鸣,瞬间拔高,消失在灰白的天幕尽头。
慕容雪皱眉:“若敌军有弓手,这些鹰撑不过两轮射击。”
“所以不能低飞。”陈墨望着天空,“它们的任务不是送信,是盯死敌人动向。”
话音未落,一名斥候骑马疾驰而来,在坡下翻身滚落:“北门外五里发现骑兵踪迹!约三百骑,正沿干河床南下!”
“比预计提前半个时辰。”慕容雪迅速取下连弩,装填十二支短矢。
陈墨却未动,只盯着天际。他知道现在只能等。
一刻钟后,第一只金翅雕返航。它没有降落,而是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猛地俯冲至离地不足十丈,双翼展开,滑翔掠过哨塔顶端。耶律楚楚举起鹰笛回应,那鸟儿在最后一瞬甩尾,一枚铜管坠入她手中。
她展开图纸,脸色骤变:“不是先锋,是主力。后面还跟着攻城槌车队。”
“位置?”陈墨问。
“距此十八里,正通过饮马河滩。因河道结冰,行进速度减缓。”
慕容雪立刻下令:“传令护庄队,收缩防线,集中火力守住北门斜坡。”
“不行。”耶律楚楚突然开口,“他们故意暴露路线,想引我们把兵力压上去。”她指着图上一处弯道,“这里地势窄,两侧有岩壁,适合埋伏。若主力在此设伏,等我们出城迎击,后方空虚,敌军轻骑便可从西侧盲区突入。”
陈墨沉默片刻,看向慕容雪:“你带连弩队守门,不许出击。”
“那你呢?”
“我去会会他们。”他转身招来两名亲卫,“备马,带上燃烧弹。”
耶律楚楚却拦在马前:“别去。”
所有人都愣住。她从未这么直接地阻止过任何人。
她抬眼看他:“鹰能干扰他们。”
“用鹰?”有人冷笑,“又不是刀剑。”
她没理会,只是再次举起鹰笛,这次吹出的音符更加急促。天空中,追风隼猛然调头,带着整个鹰群急速攀升,直至肉眼难辨。
十分钟过去,前线斥候突然狂喊:“敌军阵型乱了!马匹发疯似的互相冲撞!”
众人举目远眺,只见远方尘土飞扬,原本整齐的骑兵队伍竟如沸水般炸开。一些战马仰蹄嘶鸣,疯狂踢踹周围同伴;还有数匹直接脱缰,拖着骑手撞进河沟。
“怎么回事?”慕容雪眯眼望去。
耶律楚楚握紧鹰笛,指尖泛白:“我让它们专抓马眼。”
高空中的机械鹰群借着风势俯冲,凭借望远镜锁定目标,在极短时间内精准扑击。利爪撕裂马匹面部,鲜血溅在冰面上。受惊的战马失控奔逃,踩踏己方阵列,整个推进节奏彻底被打断。
陈墨抓住时机,率队突袭侧翼。燃烧弹掷入敌阵,火光炸起,突厥士兵仓皇后撤。两座失守的烽燧重新插上黑旗。
战斗结束时,天已微亮。
慕容雪清点战果,缴获十余匹完好战马和一批箭矢,另有三名俘虏。她在一名百夫长尸身上搜出半块狼头权杖碎片,拿给完颜玉看。
完颜玉接过一看,眉头紧锁:“这是完颜烈的信物。但他不可能亲自来。此人惯用毒烟惑敌,上次阴山之战,就是靠迷香让整支骑兵失去知觉。”
“所以他派别人送死。”陈墨冷冷道,“用假主力引我们消耗兵力,真队伍藏在后面。”
话未说完,天边忽有一道黑影急速坠落。
追风隼摔在泥地上,翅膀扭曲,羽毛沾满血迹。耶律楚楚扑过去抱起它,发现它左爪紧紧攥着一卷染血布帛。她颤抖着手展开,竟是半幅契丹文卷轴。
她逐字读出内容,声音越来越低:“……血夜灭族,族长耶律图格战死帐前,凶手手持狼头权杖,面覆青铜面具。临终遗言:杀我者,完颜烈也。”
风忽然停了。
她抬起头,脸上的灰烬混着汗水流下,划出几道痕迹。眼中没有泪,也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沉到底的冷意。
“原来是他。”她喃喃道,“父亲临死前,说的是这个名字。”
完颜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完颜烈不会放过任何活口,尤其是你这样的见证者。”
“我知道。”她慢慢站直身体,将卷轴塞进怀中,伸手抚过追风隼受伤的翅根,“他也一定想不到,我会用鹰,把他的秘密带回人间。”
陈墨看着她,忽然明白这姑娘再也不会缩在角落了。她不再是那个靠驯鹰换一口饭吃的孤女,而是握住了仇人命脉的人。
“你要做什么?”他问。
她没回答,只是重新戴上鹰笛,指尖在孔位上缓缓移动,仿佛在计算下一组指令的距离与角度。
远处,一名护庄队员拖着尸体走过,靴底踩碎一根冻僵的枯枝。
她忽然抬头,望向北方荒原尽头,那里雾气未散,天地灰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