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在桅杆上歪头盯着他,陈墨抬手轻挥,蒸汽快艇缓缓掉头。江面波光未平,他已下令返航巢湖。
船抵码头时雨刚停,夜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他踏下跳板,楚红袖已在岸边等候,左臂义肢随着呼吸微微震颤,像是内部齿轮尚未完全冷却。“装置试了三次,磁场不稳,会伤人。”她开口,声音压得低,“但今晚能再试一次——只要您来。”
陈墨点头,没多问。两人并肩走向实验场,身后卫队散开布防。沿途竹灯一盏盏亮起,照出地面埋设的铜线圈纹路,如蛛网般蔓延至中央平台。
平台中央立着一台新铸的机械,主体由竹制齿轮与黄铜管件拼接而成,顶部嵌着一圈磁石阵列,连接着从蒸汽战车上拆下的锅炉余热导管。这是楚红袖七日七夜赶工的成果——将动力系统转化为电磁发生器,专为捕捉携带铁器的潜入者设计。
“绝缘台已铺好。”她指向外围一圈涂蜡木台,“所有工匠撤到那边。一旦启动,百步内铁物皆受牵引。”
陈墨摘下腰牌,在月光下翻转片刻。青铜表面刻痕斑驳,内藏的微型指南针轻微晃动。他将其插入机械侧方凹槽,指针立刻偏转,与磁石阵列形成共振。
“先低频运行。”他说。
楚红袖拉动操纵杆,锅炉蒸汽缓缓注入主阀。机械内部齿轮咬合转动,发出沉闷的嗡鸣。地面铜线圈开始发热,空气中泛起一丝金属味。
突然,一把铁钳从工具架上浮起半尺,随即砸落。紧接着,几枚钉子接连离地,悬停片刻后坠下。一名工匠脚边的铁靴扣微微抽动,吓得他连退三步。
“磁场过强。”陈墨伸手按住腰牌,调整角度。指南针对准北方,波动渐趋平稳。悬浮的铁器陆续落地,嗡鸣声也降为低频震动。
“控制住了。”楚红袖松了口气,“范围缩到百步,只影响带铁之人。”
陈墨望向远处围墙,“放消息出去——今夜实验场无人值守,核心图纸留在台上。”
她一怔,随即明白:“引他们进来?”
“影卫既然能登商船不留痕迹,必然熟悉水陆路径。”他收回腰牌,“东渠来的泥印还在靴底,说明他们急于确认假账真伪。不会等太久。”
两人退至绝缘台。半个时辰过去,四周寂静无声。忽然,东南角围墙外传来极轻的一响——是竹片被压断的声音。
一道黑影贴墙而行,动作轻巧,落地无声。第二人、第三人相继翻入,皆穿深灰劲装,腰间无刀,只在袖口与靴筒处隐有金属反光。
四人分散靠近中央平台,步伐精准,避开了所有明哨暗桩。为首一人蹲身查看地上铜线,指尖轻触,竟未触发警报。
“他们知道线路布局。”楚红袖低声说。
“或是有人泄露。”陈墨不动声色,“等他们踏上石板。”
那四人终于踏入平台中心。第一人刚踩上刻有符号线条的青石板,脚下铜圈骤然亮起微光。一声短促铃响划破夜空。
楚红袖猛推操纵杆。
嗡——!
整座实验场瞬间被无形之力笼罩。四名刺客身体一僵,腰间细铁丝、袖中冰刃尽数挣脱束缚,向上浮起。其中一人颈侧皮甲裂开,一片薄铁衬片被猛地吸出,撞上头顶竹架,发出清脆一响。
他们试图后撤,却发现双脚如同陷进泥中。铠甲内衬的铁钉被地面强力吸附,膝盖被迫弯曲,一人直接跪倒。
最后那人反应最快,转身便往墙头跃去。他身形腾空刹那,陈墨转动腰牌,磁场骤然增强。
那人如撞上无形墙壁,整个人被横向拉回,重重摔在半空,随即被数道磁力锁链般的力场缠住,悬停在一丈高处,四肢张开,无法动弹。
楚红袖关闭主阀,嗡鸣渐歇。铁器纷纷坠地,叮当乱响。
陈墨走下绝缘台,直奔悬空刺客。对方双目圆睁,满脸惊骇,显然从未见过如此手段。
“三皇子的人?”他问。
刺客闭嘴不答,牙关紧咬。
柳如烟此时赶到,绯裙沾着夜露,金步摇在风中轻晃。她未说话,径直走到刺客身边,拔下发间银针,探入其手腕脉门。片刻后收针,摇头:“服了避毒丸,逼不出话。”
她蹲下身,从对方靴底刮下一小块泥,凑近鼻尖轻嗅,又用指尖捻开。“澛港东渠下游的淤土,混着芦苇根腐汁。”她抬头看向陈墨,“和船上发现的泥样一致。”
“两条线,同一个出口。”陈墨目光沉冷,“漕司有人通敌,且不止一层。”
柳如烟将泥样收入香囊,站起身,“他们以为冰刃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料到铁器本身就是标记。”
完颜玉牵鹰而至,金翅雕羽翼微张,眼神锐利。她环视全场,最后落在那台机械上。“草原骑兵不用铁甲,骨弓角刀,这东西拦不住突袭。”
“本就不为战场。”陈墨取回腰牌,铜面仍在微微震颤,“影卫靠的是中原打造的兵器,藏在体内,贴肉携带。他们以为隐蔽,实则成了活靶。”
他看向楚红袖,“把装置拆成模块,明日运两组去澛港千机阁,一组送盐场库房。凡是重要据点,地下埋线,空中设圈,形成铁笼网络。”
“我可以加装频率调节器。”楚红袖眼中闪出光,“若能干扰火药引信,将来还能防爆破。”
陈墨点头,“尽快做。”
完颜玉沉默片刻,终是开口:“北境哨站也可设一处。虽然骑兵不用铁,但传令兵佩刀,斥候带箭镞,仍有可捕之机。”
“那就设。”陈墨扫视众人,“从今往后,他们每带一件兵器入境,都是自缚锁链。”
柳如烟望着那台仍在散热的机械,忽道:“今天他们带的是冰刃,明天呢?若是换成铜针、铅丸,甚至陶片嵌铁屑……我们能不能辨出来?”
“目前不能。”楚红袖坦然承认,“但可以改。只要知道他们用什么,就能调频捕捉。”
陈墨走到平台边缘,抬手一按腰牌,地面铜线再次微亮。一枚掉落的冰刃轻轻颤动,缓缓离地三寸,悬停不动。
月光洒在刃身上,映出一道细长寒光。
远处,一只夜枭掠过树梢,翅膀拍打声渐行渐远。
实验场恢复寂静,唯有那枚冰刃仍在半空微微震颤,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准备割开下一个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