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玉的猎鹰落在沟渠边,爪子刨开浮土,露出半截湿泥裹着的竹管。陈墨快步上前,伸手抽出竹管,一滴暗红液体顺着管壁滑下,在掌心留下灼热的印迹。
他皱眉,将竹管递给身后赶来的楚红袖。她接过时指尖轻颤,立刻从腰间取出一支细铜针插入液中,针尖瞬间泛起灰绿。
“不是雨水。”她说,“是卤水,而且……变了质。”
陈墨没说话,翻身上马,直奔西郊盐场。护庄队紧随其后,马蹄踏碎晨霜,一路无人开口。
盐场外,三十口深井静默矗立,井口边缘结着一层薄脆的红色结晶。楚红袖早已命人架设好竹制水位计,齿轮组与铜铃相连,此刻正发出断续的颤音,一声接一声,像是某种急促的警示。
“三刻钟前开始响的。”她站在第一口井旁,声音压得很低,“每过七分钟,铃就抖一次。我查了水位,没涨没落,但酸碱度在变——有人往井里投了东西。”
陈墨蹲下身,用布巾包住手,从井沿刮下一小撮红渣。指腹碾开,颗粒粗涩,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取样。”他下令。
不到半个时辰,李青萝骑马赶到。她披着旧药袍,发簪斜插,手里拎着一个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排银针和几只瓷瓶。
她不言语,依次将银针浸入各井取来的卤水样本。第三根针刚入液,针身便迅速爬满青黑纹路,像被无形之物啃噬。
“砒霜。”她抬头,眼神冷定,“不止一处掺了。浓度不同,但每一口井都中了招。”
陈墨站起身,目光扫过整片盐场。这里生产的官盐供给淮南六府,若真流入市面,不出十日,必有大批百姓中毒。
“井口守死了。”他说,“今日所有待运盐货,全部扣下。”
胡万三正在码头查验运盐船。他弯腰摸着船底吃水线,眉头越拧越紧。这艘船昨夜才装完货,按理该沉下半尺,可现在却轻飘飘地浮在水上。
他招呼两名船工撬开舱板夹层。油布包裹层层叠叠,割开一看,全是硫磺。再翻出几个空陶罐,内壁残留白色粉末,他捻起一点嗅了嗅,鼻腔立刻刺痛。
“混了硝石。”他啐了一口,“这是要做火药。”
陈墨 arriving 后,亲自查看那些陶罐。罐身粗糙,釉色发灰,明显是私窑烧制。他翻转其中一个,罐底赫然烙着一枚印记——盘龙绕“胤”字,线条扭曲却辨识清晰。
“三皇子的私印。”胡万三低声说,“我在江南跑货时见过。他名下的私坊,盖的都是这个章。”
陈墨把陶罐递还给他:“今晚,等他们来拿货。”
夜二更,寒风卷着枯叶掠过盐场外围荒道。慕容雪伏在土坡后,连弩已上弦,二十名队员分散埋伏,箭头对准路口。
远处传来牛车吱呀声。一行十余人牵着三辆牛车缓缓靠近,领头汉子裹着破袄,声称是流民,送柴薪换米。
柳如烟躲在树影里,借月光扫过牛车底部。泥痕新鲜,但车轴两侧有细微刮擦,与运盐船甲板边缘的磨损完全吻合。
她打出手势。
一声哨响,火把骤然点亮。弩箭破空而出,钉入地面,围成半圆封锁线。押车众人僵在原地,手中短刀尚未拔出,已被团团包围。
二十个陶罐当场起获。开罐查验,盐粒中掺杂黑色颗粒,遇火即燃,确为火药混合物。
俘虏被押回盐场主厅。陈墨坐在案前,面前摆着那只烙印陶罐。他没审人,也没问话,只是盯着罐底印记看了许久。
柳如烟走进来,递上一张纸条。“刚从《风月录》里抄的,”她说,“这趟运盐的中间人,三个月前在庐州赌坊输掉八百两,债主是三皇子门下管事。”
陈墨点头,将纸条压在陶罐下。
门外传来脚步声,苏婉娘匆匆赶来,手里拿着账册副本。“盐场上周有一笔采购,”她语气急促,“买了五百斤粗硝,名义是‘防潮剂’,供应商写着‘恒丰号’——那家铺子半年前就关门了。”
陈墨抬眼:“钱走哪条账?”
“从护田军专项拨款里划的。”她顿了顿,“签字人是周通,上个月新补的文书。”
“又是护田军。”他声音很平。
这时,楚红袖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套新装的机关装置。“我已经改了水位计。”她将东西放在桌上,“加了自动锁井阀,一旦检测到异常成分,齿轮会触发弹簧,直接封死井口。”
陈墨伸手摸了摸机关边缘,金属微凉。
李青萝站在角落,正用研钵碾碎毒盐样本。她忽然停下,抬头说:“这种砒霜提纯方式很特别——不是民间土法,也不是药铺手法。更像是……有人专门调过的剂量,刚好致病,却不立刻致命。”
屋里一时安静。
胡万三冷笑一声:“够阴的。让人慢慢病倒,查不出源头,最后全赖在咱们头上。”
陈墨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风势未歇,盐场灯火昏黄,映在泥地上晃动如蛇。
他转身,对慕容雪说:“明天提审俘虏,先问谁联系的他们。”
“要是咬死不说呢?”她问。
“那就从牛车入手。”他答,“查每一辆车的来历,查赶车人的户籍,查他们过去三个月在哪吃饭、睡哪间客栈。”
柳如烟补充:“我可以调《风月录》里的酒楼掌柜名单,逐个排查。”
陈墨点头,又看向胡万三:“你愿不愿意以商帮名义,放出风声说还有大宗盐货要走暗线?”
老掌柜咧嘴一笑:“我今晚就写信,用旧暗语发给徽州那边的老熟人。”
楚红袖忽然开口:“井里的毒还没清干净。我建议暂时停采,等试纸做出来,逐批筛查存量卤水。”
“可以。”陈墨说,“但别声张。对外就说设备检修,延期出盐。”
众人陆续退出,只剩他一人留在厅中。灯影摇曳,陶罐上的盘龙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他伸手拿起陶罐,指腹摩挲着底部烙印。火光跳了一下,罐身冷光微闪。
远处,盐井口的竹制水位计再次发出颤音,短促两声,随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