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指尖一用力,那片焦黑的竹屑断成两截,落地无声。他还没直起身,门外脚步急促,耶律楚楚撞开地库铁门,肩头沾着夜露,手里攥着一只布袋,指节发白。
“鹰死了。”她声音压着,像绷到极限的弦,“在城北林子里捡到的,爪上绑着纸,嘴边有紫痕。”
陈墨接过布袋,解开。鹰尸僵硬,羽毛泛灰,喉管外皮呈暗紫色,鼻孔结着薄痂。他掰开鹰喙,一股微甜的腐气钻出,夹着一丝异香。
“迷魂藤。”李青萝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伸手沾了点鼻痂,捻了捻,“南疆毒草,熏香可致幻,浓了能停心跳。三皇子私苑种过一株,去年枯了——是假枯。”
陈墨盯着鹰爪上的油纸条,残字断续:“……廿三……松门……泊……”
“倭船。”耶律楚楚咬牙,“松门是东海暗港,腊月廿三潮平,船能贴岸潜行。”
陈墨把纸条递给李青萝:“能复原多少?”
“字被胃酸蚀了大半。”她翻着纸角,“但‘廿三’和‘泊’字轮廓还在,加上鹰飞行轨迹终点在城北,说明它是在三皇子府上空中毒坠落。飞得高,毒是从下往上散的,不是饵食,是烟。”
陈墨点头:“他用熏香驱鹰,顺便杀人灭口。鹰群不能再用。”
完颜玉站在门边,双手交叠在背后,指节泛青:“鹰养十年才通训令,现在换,等于断线。”
“那就换线。”陈墨转身,“巢湖基地有铁脚鸽谱系,三十年前徽商走南洋用的,认路不认人。你挑种鸽。”
完颜玉皱眉:“鸽子怕火,怕响,战时飞不了。”
“现在不是战时?”陈墨盯着她,“鹰死了,情报就断了。断一天,倭寇就能上岸。你选不选?”
完颜玉沉默两息,转身就走。
李青萝蹲下,剖开鹰腹,从嗉囊取出一团湿纸。她摊在灯下,用银针轻轻拨开褶皱,残字显出:“……火器库……接应……内应甲三。”
“甲三。”陈墨低声,“是赵三的编号。火器坊的配比师。”
“他还没动。”李青萝说,“但倭寇若在松门登陆,他就是钥匙。”
陈墨站起身:“鸽子今天必须飞。”
完颜玉带着三只铁脚鸽回驯养场时,天刚亮。她把鸽子放在台子上,翅羽微颤,眼珠乱转。她吹哨,音短而急,鸽子跳了两下,没起飞。
“它们不认你。”陈墨站在外栏,“徽商用的是铜铃阵,靠声音节拍记路。你得改。”
完颜玉闭眼,再睁,换了一种哨音,低长,带颤。第一只鸽子抬头,展翅,飞了。第二只跟着。第三只盘了两圈,落回台面。
“它翅膀受过伤。”完颜玉摸了摸它的肩骨,“飞不远。”
“换一只。”陈墨说,“今天要通庐州到巢湖,明天就得通庐州到润州。鹰停了,我们不能瞎。”
完颜玉点头,挑了第四只。放飞,归巢。第五只,失败。第六只,中途折返。
到傍晚,十只试飞,三只成功。
“够了。”陈墨说,“从今晚开始,每两个时辰放一只,带密信模拟。路线固定:庄园—巢湖—润州—扬州。谁断,谁补。”
完颜玉没说话,把归巢的鸽子一一检查,记下脚环编号。
陈墨走后,她拿出草原哨笛,一根根试音。笛声在空场回荡,鸽子扑翅,逐渐安静。
第二日清晨,五只猎鹰陆续被寻回。都是在城郊不同方向坠落,症状一致:紫口、僵翅、心跳极弱。
李青萝逐一检查,摇头:“毒已入脑,解药来不及。”
慕容雪走进药堂,手里拿着一本旧册子,封皮写着《阴山战马急救录》。“声波能刺激神经。”她说,“马摔伤后昏迷,我用特定频率笛音唤醒过。鹰的脑干更敏感。”
“你能复现?”李青萝问。
“得试。”慕容雪翻到一页,“低频长音,每秒七震,持续三分钟,停三十秒,再重复。配合雾化剂,让药直接进肺。”
李青萝立刻配药:曼陀罗提纯液加冰片蒸露,雾化后无色无味,能扩张气管,减缓神经抑制。
第一只鹰放在铁架上,嘴微张,呼吸几不可察。慕容雪站到一尺外,举起鹰笛,吹出第一声。
音低沉,像风过岩缝。鹰的翅膀抽了一下。
李青萝立刻喷雾。细 mist 落在鹰鼻,它喉头滑动,吞了一口。
三分钟后,笛音停。三十秒寂静。再起。
第二轮,鹰的爪子蜷了蜷。
第三轮,眼睑颤动。
到第三日清晨,五只鹰全部睁眼。其中一只甚至站起,扑了半翅。
“它能飞。”耶律楚楚伸手,鹰稳稳落上她臂。
“带信。”陈墨递过一张小纸条,卷成细筒,塞进鹰爪的皮套。
鹰振翅,穿出药堂高窗,直上云层。
半个时辰后,消息回传:纸条送达指定地点,未拆。
“活了。”慕容雪收起鹰笛,手有些抖,“五只都能用。”
陈墨看着窗外,三只鸽子正飞回场院,脚环闪着微光。
“鸽网通了庐州到润州。”完颜玉走来,“昨夜两只断线,但替补跟上了。路线稳定。”
“倭船呢?”陈墨问。
“没新消息。”完颜玉摇头,“鹰只带回一张纸,后面再没飞成。”
“不是飞不成。”陈墨说,“是三皇子加了防。迷魂藤只是开始,他肯定还有手段。”
耶律楚楚突然开口:“我那只金翅雕,昨夜没归巢。”
“最后一次定位在哪?”陈墨问。
“城西废庙上空。”她声音发紧,“它本该绕一圈就回,可飞到庙顶,突然下坠。我没接到信号。”
陈墨看向完颜玉:“庙区还在鸽子航线下吗?”
“在。但昨天三只鸽子经过那片,一只没回。”
“绕开。”陈墨说,“从今天起,所有生物信路,避开城西五里内。”
完颜玉记下。
李青萝走来,手里拿着一片羽毛,紫中带黑。“新毒。”她说,“不是迷魂藤,是混合物。我在羽毛上检出马钱子粉和蟾酥,比例极小,但叠加后能穿透羽毛屏障。三皇子在升级。”
“他不怕暴露?”慕容雪问。
“他不怕。”陈墨说,“他觉得我们已经瞎了。鹰死,鸽乱,他以为情报链断了。”
“那我们就让他继续这么想。”完颜玉抬头,“我今晚放十只鸽子,全走废庙线。”
“不行。”慕容雪反对,“那是陷阱。”
“我知道。”完颜玉眼神冷下来,“但得有人去踩。踩出毒,踩出埋伏,踩出他的底牌。我不用真鸽,用老弱的,带假信。”
陈墨沉默片刻:“可以。但加一道保险——每只鸽子飞前,先喷一层蜡雾,防毒粉附着。”
李青萝点头:“我能做。”
“还有。”陈墨说,“让活下来的五只鹰,今晚全放出去,目标:三皇子府后院、城西废庙、松门港向风面。它们不带信,只飞,只观察。”
“万一又中招?”耶律楚楚问。
“中了,我们也能知道新毒的发作时间、区域范围。”陈墨说,“情报不只是内容,也是过程。他杀鹰的方式,就是他的弱点。”
耶律楚楚低头,手指摩挲臂上鹰羽。
傍晚,十只鸽子起飞,五只带蜡雾,五只未处理。鸽群掠过废庙上空,三只突然歪斜,坠入林中。其余七只继续飞行,但航线偏移。
完颜玉在高台记录:“偏移角度十五度,方向西北——有人工气流干扰。”
“风向标。”陈墨说,“他在庙顶装了旋叶,制造乱流。专打飞禽。”
“那鹰呢?”慕容雪问。
“五只全飞回来了。”探子来报,“但金翅雕右翅外侧羽毛有灼痕,像是被热风扫过。”
“加热气流。”李青萝检查羽毛,“温度不高,但持续。长期暴露,羽毛会脆化,飞行失衡。”
“他不是只想杀。”陈墨说,“他想废。让我们的鹰飞不动,鸽子认不清路。”
“那怎么办?”耶律楚楚抬头。
“反着来。”陈墨说,“他用热风,我们就用冷雾。李青萝,配低温凝胶,涂在鹰羽外层,抗热。完颜玉,改鸽群编队,三只为一组,三角飞行,互相校准方向。”
完颜玉点头。
“还有。”陈墨看向慕容雪,“鹰笛的复苏频率,能改吗?”
“能。”慕容雪说,“但得试。”
“试。”陈墨说,“我要一种音,能让鹰在热风里保持清醒。不救人,只保命。”
慕容雪拿起鹰笛,走到空场。
夜风起,她吹出第一声。低,缓,带着细微震颤。
药堂内,五只鹰同时抬头,眼珠转动。
第二声,三只展翅。
第三声,金翅雕跃上横杆,稳稳站立。
慕容雪停下,喘了口气。
“成了?”陈墨问。
“还不确定。”她说,“得在热风里试。”
“明天就试。”陈墨说,“带鹰去废庙三里外,放一段热雾,吹笛,看它们能不能稳住。”
完颜玉开口:“我去。”
耶律楚楚也说:“我也去。”
陈墨点头:“去。但只观察,不靠近。回来后,所有人隔离半个时辰,衣服烧掉。”
两人应声。
陈墨最后看了眼沙盘,鸽路、鹰路、毒区、热流带,已标出七条线。
他拿起炭笔,在废庙位置画了个圈。
笔尖顿住。
圈没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