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管在掌心裂开,纸条无字。楚红袖说油布有焦腥味,像火油闷过。
陈墨把竹管扔进火盆,火焰猛地一跳,烧成灰。
他刚走出书房,柳如烟从回廊转角疾步而来,手里攥着一张油墨未干的纸,边角被雨水泡得发毛。
“城里已经开始传了。”她声音压得低,“报童在东市、西坊、码头三处同时发刊,标题写着‘陈氏通敌铁证’。”
陈墨接过那张纸。纸面粗糙,墨迹浓重。首页赫然是他名字,旁边配着一封所谓“密信”的拓片——字迹歪斜,印章模糊,明显是伪造。内容称他私藏突厥军情,将火器图纸送往草原,换取金穗稻种子回流。
“谁印的?”他问。
“纸是徽州老槽纸,墨掺了松烟灰。”柳如烟翻过背面,“刊号印的是‘庐州民闻录’,但这个报馆根本不存在。印刷用的是活字,排版急,错字三处,明显是临时拼的。”
陈墨指尖划过那封“密信”上的印章。印泥颜色偏红,不是官印用的朱砂,而是市面上常见的胭脂膏调的。
“李玄策的手笔。”他说,“他不敢用真凭据,只能靠煽动。”
柳如烟点头:“他已经收买了街头混混,见人发报就给铜板。百姓围了一圈圈,有人信了,说你前阵子火器坊失窃,就是里应外合。”
陈墨没说话,转身回书房。苏婉娘已在等他,站在案前,手里拿着四海商行城内七处印刷点的调度簿。
“东坊、南巷、西市三处还能动。”她说,“其余四点被书院的人盯上了,说是‘禁印妖书’。”
“那就用能动的。”陈墨把那份假特刊拍在桌上,“三刻内,我要澄清版出街。标题就写:‘庐州百姓听真:谁在撒谎?’”
苏婉娘抬眼:“要印多少?”
“五千份起,每两个时辰加印一次。”陈墨抽出笔,在纸上画了个结构图,“排版分三块:左边放他们那封‘密信’,右边放火器坊真实图纸的局部对比——用第261章陶土字模印的版本,字号放大,让百姓看得清。中间写一句话:‘若我通敌,何须偷自家图纸?’”
苏婉娘记下,又问:“封底呢?”
“用硝酸甘油混墨。”陈墨从腰牌暗格取出一小瓶透明液体,“印上‘自证清白’四个字。一点火,字能烧出烟。”
苏婉娘没问为什么。她知道陈墨的习惯——从不浪费任何东西,连稻田排水沟的角度都算过三年平均流速。
她收起纸,转身就走。
“等等。”陈墨叫住她,“派发的人,每人带一枚磷火弹,藏在袖袋里。被人抢报,就捏碎。”
苏婉娘回头:“千机阁的人已经换了装,扮成挑夫、卖菜的、收旧书的。十三个路口,同时发。”
陈墨点头:“别让他们撕了就走。要让百姓自己看。”
柳如烟留下,等苏婉娘走远才开口:“李玄策不会只靠一张报纸。他已经在士绅圈放话,说你要用‘邪术’掩盖罪行。”
“那就让他看。”陈墨站起身,“准备验药台。城南空地,搭高台,铺沙。我要当众点火。”
半个时辰后,东市街头。
苏婉娘站在一辆板车上,身后是四海商行的伙计,怀里抱着厚厚一叠新印的特刊。油墨味还没散,纸张微潮。
“看清楚了!”她扬声喊,“这是他们说的‘通敌证据’——印章是胭脂调的,字是歪的,连落款日期都错了三天!”
人群围上来。
一个穿青衫的读书人伸手接过,皱眉看了两眼:“可这上面说,陈少主把火器给了突厥人……”
“那你看看这个。”苏婉娘从怀里抽出另一张纸,展开,“这是火器坊真正的图纸局部。再看他们那张‘密信’旁边配的图——炮管螺纹方向反了,这种炮一开火就炸膛。谁会拿自己人命开玩笑?”
人群骚动。
就在这时,几个壮汉挤进来,一把夺过报纸,撕成两半,扔在地上踩。
“妖书!不准传!”其中一人吼道,“陈墨用邪术印的,烧了才干净!”
苏婉娘不动,只轻轻捏了下袖口。
“嗤——”一声轻响,被撕的报纸突然冒烟,火苗窜起,吓得那人松手后退。
围观百姓惊呼。
“这不是普通纸。”苏婉娘冷冷道,“每一张都浸过药。你们撕它,它就烧你们。”
人群安静了一瞬。
又有几张报纸从四面八方递出——挑水的汉子、卖糖糕的老妇、背着竹篓的货郎,全都默默发着同样的特刊。
东市一角,李玄策的管事站在茶楼二楼,看着街心火光映着人群,脸色发青。
“再加人,给我撕!”
底下打手又冲上去,可这次没人敢直接动手。有人刚伸手,报纸就自燃,烧了袖子。
“是磷火!”有人喊,“碰不得!”
消息像风一样刮过城街。
南巷,西坊,码头,十三个路口几乎同时出现同样的场景:新特刊铺开,对比图清晰,百姓越看越疑。而那些撕报的人,要么被烧手,要么被围观众人推搡。
到了申时三刻,城南空地。
高台已搭好,四周围满百姓。沙地上铺着铁板,中间放着一小瓶透明液体。
陈墨站在台上,身后是柳如烟和两名千机阁死士。
他举起瓶子,对着人群:“有人说我用邪术掩盖通敌罪。那我就用这‘邪术’,当众自证。”
他拔开瓶塞,滴了一滴液体在炭火盆里。
“轰”一声,火光冲天,蓝白色火焰猛地炸开,热浪扑面。
人群惊退一步。
火焰熄后,地上只剩一层薄灰,铁板上却留下焦黑的字迹:**清白**。
陈墨指着那两个字:“硝酸甘油遇火即爆,但它不伤人,只烧纸、清污、验真伪。你们可以不信我,但能不信火?”
没人说话。
他转向台下:“你们当中,有去年领过金穗稻种的,有拿过四海商行低息贷的,有孩子读过《齐民要术》识字本的。我若通敌,毁的是你们的田,断的是你们的路,烧的是你们的命。”
台下有人低头,有人搓手,有人默默把怀里的假特刊揉成一团。
柳如烟这时从袖中取出一枚铜壳弹,拧开底部,倒出灰色粉末,撒在火盆残烬上。
火盆再次点燃,烟雾骤起,青灰色的烟柱被风托着,直冲高空。
烟在空中扭曲、延展,竟凝成两个巨大的字——**清白**。
全城仰头。
茶楼上的李玄策一脚踹翻桌案,茶盏摔得粉碎。
“不可能!那种烟怎么成字?”
幕僚脸色发白:“是药粉配比……他们算准了风向和燃烧速度。”
李玄策死死盯着天空那两个字,牙关咬响。
城南台前,一名老农忽然从怀里掏出那份假特刊,走到火盆边,自己点了火。
火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我种了四十年地,”他低声说,“去年靠金穗稻活了全家。谁要说陈少主坏话,先问问我手里的锄头答不答应。”
他把燃烧的报纸扔进盆里,转身就走。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烧假刊。
火盆一个接一个点燃,烟雾连成一片。
陈墨站在高台边缘,看着远处天空。那两个字还没散,风正把它们往北推,像一把刀,划开阴云。
柳如烟走到他身边,低声说:“千机阁刚报,东市最后一批假刊被抢购一空,全是百姓自己买的。”
“买来烧?”陈墨问。
“嗯。还有人拿去给孩子糊风筝。”
陈墨嘴角微动,没说话。
他从腰牌里取出最后一瓶硝酸甘油,拧开盖子,倒进火盆。
火焰再次腾起,比之前更烈。
火光中,他看见苏婉娘从人群外走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收缴的假特刊,封面被雨水泡得发皱,但标题依旧刺眼。
她走到台前,把报纸往火里一扔。
火苗“呼”地卷上来,烧穿了“通敌”二字。
她的手指被热气烫得发红,却没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