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将那根暗褐色丝线放在灯下又看了一遍,指腹在丝线上轻轻一碾,粉末状的残留物簌簌落下。他没说话,把丝线卷起,塞进袖袋。
柳如烟已经在偏厅等他,手里捏着一支空心银簪,簪尾微泛青光。她抬眼:“是‘九幽断魂散’,三日内脉停气绝,外相如死。但若无解药续引心脉,第四日便真死了。”
“能撑多久?”
“七十二时辰,误差不超过半刻。”
陈墨点头:“就用这个。”
楚红袖随后进来,左臂义肢上的机括发出轻微咬合声。她将一叠银针摆在桌上,针尖泛着淡蓝。“施针时我会抖手,让人以为救不回来。你得在棺里听准时机——我第三针落穴时,你就断呼吸。”
“棺材要留气孔。”
“竹管嵌在棺钉里,外涂漆封,没人看得出。”
苏婉娘从外院进来,脸色平静。“灵堂设在前厅,寿春方向来的探子最易看见。讣告今夜就发,说你毒发不治,死前昏迷两日。”
陈墨看了她一眼:“账本的事,对外说是我临终前交代你藏进了寿春老宅密窖。”
苏婉娘一顿,随即明白过来:“我会让话传得足够快。”
“越快越好。”
入夜,陈墨在内室服下药丸,喉间立刻泛起一股铁锈味,四肢迅速发冷。他躺进提前准备好的棺木,耳边传来柳如烟压低的声音:“三枚透骨钉已装入棺侧机关,指尖可扣动扳机。若有人开棺验尸,睁眼即发。”
他没应声,眼皮已经沉重。
外间,楚红袖当众施针。第一针扎入“百会”,第二针入“膻中”,第三针落下时,她手腕一颤,银针歪斜着滑出皮肤。她收回手,低声说:“脉绝了。”
苏婉娘扑上前,哭声即起。
灵堂点起白烛,讣告由四名仆从分路送出。寿春方向的信使刚出庄门,柳如烟便对千机阁下令:“放出消息,陈墨死前亲口告诉苏婉娘,账本藏在寿春老宅地窖第三层石板下。”
消息传开不到两个时辰,陈墨在棺中忽然感到一丝震动——极轻,像是梁木被风拂过。他知道,那是楚红袖布在灵堂横梁上的琵琶弦机关被触发了。
他屏住最后一丝呼吸。
三更天,一道黑影从屋顶滑下,刀刃轻撬棺盖。松动的缝隙透进一丝夜风,陈墨听见对方粗重的呼吸。
黑影俯身,手指探向他鼻下。
就在那手指触到皮肤的瞬间,陈墨猛然睁眼,右手食指在棺内暗槽一扣,三枚透骨钉破木而出,钉入对方肩胛、右膝、左腿外侧。那人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陈墨推开棺盖坐起,冷眼看去。
刺客头目披着夜行衣,面罩半落,露出半张扭曲的脸。他右手已摸向牙根,显然是要咬毒自尽。陈墨抬脚踢中他下颌,力道精准,牙齿闭合,毒囊未破。
“留口气。”他对外喊。
李青萝提着药箱进来,银针在烛光下一闪。她先刺“哑门”,再点“通里”,两针下去,刺客脖颈松弛,眼珠转动却无法控制言语。她取出熏炉,曼陀罗雾缓缓升起,刺客呼吸渐重,眼皮颤动。
慕容雪蹲下身,声音极低:“你们的粮草在哪?”
刺客嘴唇微动:“江……江阴渡……”
“继续。”
“芦苇后……三日一运……五百人守……”
“粮仓在哪?”
“地下……晒网棚……门在第三根柱子后……”
陈墨站在内室门边,听完全部供述,抬手在墙上轻叩三下。暗格开启,他取出一支铜管,写下“雪鹰出动,方位江阴渡北岸”,封口后交给耶律楚楚。
她接过铜管,转身出门。片刻后,一声短促鹰鸣划破夜空。
天未亮,慕容雪已带二十精锐出发。他们扮作运鱼船工,船只满载湿漉漉的渔网,顺流而下。江阴渡口雾气正浓,岸边几座晒网棚静立水边,棚顶覆盖着干枯芦苇。
船靠岸时,守卫懒散地抬了抬眼,挥手放行。
慕容雪低身卸货,眼角扫视四周。第三座棚子的柱子颜色略深,泥土有新翻痕迹。她不动声色,向后递了个手势。
楚红袖取出竹制探杆,杆头带钩,轻轻插入柱边缝隙。探杆深入三尺,触到硬物,回弹时发出“咔”一声轻响。
“机关在这里。”她低声说。
慕容雪点头,两名精锐迅速在棚后埋设震天雷。引线接通,众人退至十步外。
火折子一点,引线嗤嗤燃烧。
轰的一声,晒网棚一角塌陷,地下暗门炸开,浓烟中露出石阶直通地下。
众人冲入,火把照亮密窖。一袋袋粮食整齐码放,稻米三千石,干肉五百担,粮袋上印着“戊字七队”四个黑字,墨迹未干。
慕容雪拿起一袋,翻看封口火漆。火漆印纹清晰,正是皇室工坊专用的云龙纹。
她将粮袋扔在地上,转身走出密窖。
晨雾仍未散尽,江面浮着薄白。一艘小船靠岸,胡万三从船舱钻出,右脸刀疤在雾中若隐若现。他看见慕容雪,快步上前:“你们动了这里,三日后运粮船就不会来了。”
“就是要它不来。”慕容雪说。
“那他们就会换地方。”
“换多少次,我们就端多少次。”
胡万三转动着翡翠扳指,忽然咬破舌尖,吐出一口血沫:“我刚从寿春来,李玄策的人在查苏婉娘的车队路线。他们不信你死了。”
陈墨站在灵堂后窗前,听着回报。棺木已清空,竹管拆下,三枚透骨钉重新装入袖中机关。他低头看手,指尖还有药毒未散的麻木感。
柳如烟走进来,低声说:“假死药效还能撑十二个时辰。你得再躺一次,等风头过去。”
陈墨摇头:“不必了。”
“可他们已经在查。”
“查到的只会是尸体。”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钉,轻轻放在桌上,“让千机阁放话——陈墨尸身昨夜被盗,疑似仇家掘坟鞭尸。”
柳如烟顿了顿:“那寿春老宅呢?”
“烧了。”
“什么?”
“今天中午,苏婉娘会带人去老宅‘祭奠’,带足火油。宅子一烧,他们就再没地方可查。”
柳如烟看着他:“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在明面上。”
陈墨没回答。他走到灵位前,伸手摘下白布,露出后面的墙。墙上用炭笔写着四个字:战争状态。
他拿起一块湿布,慢慢擦去第一个字。
布落,炭灰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