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酸甘油小瓶在图纸上方悬停片刻,陈墨指尖一偏,将瓶身轻轻搁回腰牌暗格。他未合上图纸,而是将其反扣于案,右手三指在边缘轻叩三下——这是他每夜核对账目时养成的习惯,三遍为限,缺一不可。
门外脚步声起,完颜玉未通报便推门而入,手中一卷羊皮用狼骨筒封存。他将骨筒置于案上,双手交叉按于肩前,这是草原部族传递军情的礼式。
“阴山以北,昨夜三十六柱狼烟连燃,非节庆,非祭祀。”完颜玉声音低沉,“我部哨骑在界碑外三十里发现马蹄印,深而窄,是突厥轻骑特制马掌。他们已渡河。”
陈墨未动,只将骨筒推至灯下。筒身刻有细密纹路,非文字,亦非图腾。他取出随身青铜腰牌,翻转至背面,以边缘金属条划过狼骨接缝。一声轻响,筒盖弹开,内藏一束干草与半片烧焦的布条。
完颜玉俯身,以指腹摩挲布条残角,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小袋香料,撒于灯焰之上。火光骤变青蓝,映照出布条背面隐现的符号——三道斜线交叉,形如狼爪。
“黑狼旗。”他低声道,“突厥细作入关信号。他们不是试探,是已有人在内应路。”
陈墨起身,走向墙角铁柜。柜门无锁,唯有三枚铜钮排成三角。他依次按下,柜内机括轻响,一层暗格滑出,露出一条暗道入口,仅容一人俯身通过。
“调盐仓五百人,即刻整备。”他语速平稳,“取去年冬储的腊肉、干饼,配双倍火药袋。驼队备十六匹,走北岭旧道。”
完颜玉皱眉:“北岭雪未化,驼队难行。”
“正因难行,敌不防。”陈墨已取下月白直裰外袍,露出内衬玄铁护腕,“细作既入,必图联络内鬼。我们抢在他们接头前,把路堵死。”
他转身取出两枚青铜令牌,一枚刻“工”,一枚刻“防”。工牌交予完颜玉:“你带人走暗道,持牌可调沿途三处哨卡。防牌留我手中,若四十八时辰无讯,启动‘断流’令。”
完颜玉领命而去。
陈墨未停歇,立即召慕容雪。她入室时披甲未卸,肩甲上还沾着演武场溅起的灰烬。
“你要我北上?”她问。
“不是你,是火炮。”陈墨摊开《骑兵战术手册》,翻至“模块化拆卸”页,“两门轻型霹雳车,拆解成七部件,驼队运输。你带三百护庄队,携图纸副本、通讯系统,黎明前出发。”
慕容雪皱眉:“冷却铜管未固,强行拆运,重装后恐炸膛。”
“楚红袖已在工坊等你。”陈墨道,“她带工匠随行,途中组装。你只需确保火器不落敌手。”
慕容雪沉默片刻,点头:“我带耶律楚楚同去。金翅雕可每日传讯。”
“准。”陈墨从腰牌中取出一枚微型指南针,嵌于空心银簪内,“交给柳如烟,命她培训六名孤女,专司静音传讯。设定暗号:三更灯灭,盐船逆行,为敌情确认。”
慕容雪接过银簪,转身欲出。
“还有一事。”陈墨叫住她,“若遇可疑商队夜行,勿轻动。先确认是否携带草原狼毒标记。”
她回头:“你已查到细作标记?”
“李青萝刚验过一批皮毛。”陈墨道,“无疫,但有微量狼毒。来源是李氏商号,打着‘赈灾’名义送往学堂。”
话音未落,苏婉娘匆匆入内,手中捧着一叠名册。
“今日入学三名幼童,皆称父母死于北境流寇。”她将名册放于案上,“其随身皮毛已交李青萝,检测出狼毒残留。现学堂已封锁,无人进出。”
陈墨翻开名册,三名孩童籍贯皆为代州,正是雁门关外重镇。他手指停在其中一人姓名上——“李承业”,笔迹工整,却与孩童稚嫩手型不符。
“假名。”他合上册子,“李氏想用疫病谣言搅乱后方,逼我分兵回援。”
苏婉娘低声道:“已有流言传出,说陈氏私藏突厥信物,意图通敌。”
陈墨冷笑:“那就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通敌之人。”
他取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一行数字:七、四、九、二。这是《风月录》中李府账房与突厥往来的旧档编号。他将纸条折好,交予苏婉娘。
“放出去,就说李氏三年前曾向阴山运送三十车盐,每车夹带金穗稻种三斗。用商队口舌,传入市井。”
苏婉娘会意,收起纸条离去。
陈墨随即召柳如烟。她入室时发间金步摇轻晃,袖口微动,似藏有暗器。
“六名孤女,今夜起由你训导。”陈墨将微型指南针放入她掌心,“教她们用摩尔斯电码,以灯影、旗语、铃声传讯。每人只知一段密码,合六人为全链。”
柳如烟点头:“可称‘静音组’,不入名册,不列编制。”
“准。”陈墨道,“首讯由你亲自发。内容:三更灯灭,盐船逆行,北境有变。”
柳如烟领命退下。
陈墨独坐案前,取出那张反扣的火器图纸,再次迎光细看。金穗暗纹中那道波浪刻线依旧清晰,贯穿火药室剖面。他未再移动硝酸甘油小瓶,而是从腰牌夹层取出一支空心针管,将瓶中药液缓缓注入图纸边缘。
药液渗入纸纤维,遇刻线处泛起极淡紫晕。陈墨瞳孔微缩——这是突厥特制显影剂反应,唯有原绘者知晓的隐秘标记。
图纸,早已被调包。
他迅速将图纸卷起,塞入防水油布袋,系于腰间。随即从铁柜底层取出一份新图,封面无字,仅有一枚金穗压痕。
这才是真图。
他提笔在旧图背面写下:“伪图已验,诱敌深入。”然后将其投入炭炉,火舌瞬间吞没纸角。
炉火映照下,他取出随身《坤舆万国全图》,翻至背面夹层,将新图藏入。图中雁门关位置,已被朱砂点出三个小圈,呈三角之势。
他伸手触碰那三点,指尖微颤。
此时,耶律楚楚快步入内,手中握着一枚鹰笛。
“金翅雕今晨发现异常。”她语速急促,“一支商队,夜间行于北岭东侧,驼铃声断续,似刻意掩盖行迹。我放追风隼尾随,发现其卸货于废弃盐井,箱中非盐,是铁件。”
“什么铁件?”陈墨问。
“疑似火炮部件。”耶律楚楚递上一张炭笔草图,“与我们拆解的霹雳车部件相似,但结构粗糙。”
陈墨盯着草图,良久未语。
片刻后,他起身走向密室机关,启动铜丝震感网,调取过去十二个时辰的警报记录。工坊、学堂、盐仓皆无异动,唯有一条来自北岭哨卡的讯号——三更时分,地面震动持续七息,强度足以承载重物运输。
他回身,对耶律楚楚道:“传讯慕容雪,改道西岭。原路线暴露。”
耶律楚楚领命,转身欲走。
“等等。”陈墨从腰牌中取出一枚铜哨,“带上这个。若遇敌,吹三短一长,工坊地下窖将启动共振预警。”
铜哨落入耶律楚楚掌心,冰凉沉重。
陈墨坐回案前,翻开账本,提笔记录:
“正月十七,北境细作入关,三十六骑已渡阴山。伪图现,真图藏。火炮拆运,静音组立。敌在暗,我在明,然路已断,网已张。”
他合上账本,指尖再次三叩封面。
门外传来脚步声,柳如烟悄然入内,手中无物,只低语一句:
“静音组第一讯已发,回讯在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