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透,陈墨立于校场旗杆下,指尖抚过腰牌夹层中那枚金穗稻种子。昨夜城西一役,赵明远被押入地牢,密信落定,钦差已允彻查。他本欲暂缓追击,令护庄队恢复日常操演,以安人心。
慕容雪站在演武台边缘,目光扫过列队的三十名护庄队员。周铁山立于队首,甲胄齐整,手按刀柄,口令声洪亮。可当她点到其名时,那人眼神微闪,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应声出列。
“停。”她忽然抬手,“今日加训‘三叠阵’,由副队长领头。”
队伍应命列阵,刀盾交错。第一轮演练完毕,动作齐整。第二轮开始时,周铁山脚步略滞,左肩微沉,似在等待什么信号。慕容雪不动声色,右手已悄然滑向腰间连弩。
“变阵——回锋!”她一声令下。
本该向右包抄的周铁山猛然转身,刀锋直劈队长胸膛。那队长仓促举盾,木盾应声裂开,刀势未止,直逼咽喉。两旁队员惊呼未起,又有三人拔刀而起,围攻忠于陈墨的骨干。
刀光乍起,血珠飞溅。一名队员左臂被划开寸许伤口,踉跄后退。
“拿下!”慕容雪厉喝,连弩连发三矢。第一箭射中周铁山持刀右臂,箭头破甲入肉,刀当啷落地。第二箭钉入其左腿外侧,逼其跪倒。第三箭悬于咽喉前寸,箭尖微颤。
周铁山咬牙抬头,额上青筋暴起:“你们护不住这庄子!迟早要塌!”
其余三人见势不退,反而背靠背聚拢,刀刃向外,护庄队一时难以近身。
慕容雪吹响鹰笛。三声短促哨音划破晨空。片刻后,远处屋脊上一道黑影疾行而来,正是楚红袖。
她跃至校场边缘,袖中机关轻响,左手义肢弹出齿轮卡扣,插入地面预设的铜栓。一声闷响,整片演武台地砖微微震动。
“竹节绊索阵——启!”
数十根细竹自砖缝中弹出,顶端铁钩如蛇信吐信。三人中两人脚踝被勾,铁丝缠绕而上,瞬间绊倒。第三人跃起欲避,却踩中暗设的压板,头顶绳索骤然收紧,一张细网从檐下坠下,将其裹入其中。
忠于陈墨的队员一拥而上,夺刀缚人。四人皆被铁链锁住双臂,押至台前。仅两名护庄队员轻伤,无人阵亡。
陈墨此时已赶到,立于台下,目光扫过四人。周铁山伏地喘息,右臂血流不止,却仍冷笑:“你们抓我,我弟怎么办?”
“你弟?”陈墨缓步上前,“被谁扣着?”
周铁山闭嘴不言。
楚红袖蹲下身,掰开其手掌检查:“掌心茧厚,长期握刀,但指节有新伤,像是被人强行按在桌上签过字。”
慕容雪从其腰带暗袋搜出半张纸片,残字模糊,仅见“……金五十两,事成释放亲属”字样,落款处画有一枚梅花印。
“李氏的记号。”她将纸片递与陈墨。
陈墨未接,只道:“带入地牢。”
地牢深处,火把摇曳。李青萝早已候在牢房外,见四人押至,立即上前查验。她翻开周铁山唇齿,忽觉异样,猛地掐住其下颌。
“有毒囊!”
话音未落,周铁山牙关一咬,嘴角渗出淡绿泡沫。李青萝迅速抽出银针,连刺其颈侧三穴,又以温酒灌喉,逼其呕吐。片刻后,一团黑色胶质物随涎液排出,腥臭扑鼻。
“是‘断肠膏’,服下必死。”李青萝收针,“再晚半息,救不回来。”
陈墨立于牢前,冷视周铁山:“你为谁做事?”
周铁山喘息道:“我……只为我弟活命。”
“谁扣着他?”
“赵……赵大人旧部……说只要我带人反了,立刻放人。”
“赵明远已入牢。”陈墨声音未变,“你再不实说,你弟明日就会被编入死士队,派往北境。”
周铁山浑身一震,抬头瞪眼:“你敢?”
“我昨夜刚下令,凡叛庄者亲属,一律充军。”陈墨语气平淡,“你若死,无人作保,他必死无疑。你若活,我可让他平安归来。”
周铁山嘴唇颤抖,终低声道:“是……是李家大公子的人。半月前在城南酒肆接的头。许我千金,保我弟性命。说只要我在训练时发难,烧了粮仓,就放人。”
“还有谁?”慕容雪追问。
“还有四人……我只知代号:‘石’‘水’‘火’‘林’。今日只我四人动手,‘石’未现身。”
柳如烟此时走入,手中握着一册账本:“查过了。周铁山之弟半月前被‘庐州善堂’收留,但那善堂背后是李氏名下的义庄。近三月,护庄队有七人亲属入该堂,其中五人近期收到匿名银票,数额与周铁山所述相符。”
陈墨点头:“五人中,四人已动,一人未动。‘石’还在等信号。”
“要不要立刻排查?”楚红袖问。
“不。”陈墨摇头,“他若察觉同伙被抓,必会逃匿。我们需让他以为,一切仍在掌控。”
“那怎么办?”慕容雪皱眉。
“照常操练。”陈墨道,“但今日起,所有口令由我亲自下达。夜间巡防改为三班轮值,每班由不同队长带领。校场机关阵不得关闭,地砖压感需连通铃铛与箭楼。”
楚红袖立即下令:“检修所有竹节绊索,更换锈蚀铁钩。压板加设双层触发机制,防止误触。”
柳如烟则取出《风月录》,翻至一页,勾出三人姓名:“这三人亲属皆在义庄,且本月领取双份米粮,形迹可疑。建议调离核心岗位。”
“准。”陈墨道,“调至西渠守夜,远离粮仓与账房。”
慕容雪召集全体护庄队员于校场。众人列队肃立,气氛凝重。
“今日之事,四人叛庄,证据确凿。”她声音清冷,“按庄规,叛者当众杖毙。”
队伍中有人低头,有人皱眉,窃窃私语渐起。
她抬手,止住议论:“但庄主念其受人胁迫,暂免死罪。若能戴罪立功,揭发同伙,可减刑充役。”
她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纸告示,贴于旗杆旁木板上:“凡揭发内奸者,赏银百两,身份保密。”
“此外,护庄队即日起设‘忠诚金’,每月由庄主亲自发放。凡无违纪者,每人十两。若有隐瞒不报,一经查实,连坐受罚。”
队伍沉默片刻,有人抬头,目光坚定。
陈墨走上台,未发一言,只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绸,展开后钉于旗杆正中。八个墨字赫然在目:内奸不除,夜不安枕。
他转身离去,脚步未停。
当夜,校场灯火通明。楚红袖带人逐一检查地砖机关,确保每根竹节弹出顺畅。柳如烟在账房清点近三月护庄队薪银发放记录,标记异常支取。慕容雪亲自带队巡防,每两刻钟更换路线。
陈墨坐于书房,取出青铜腰牌,打开夹层,将金穗稻种子置于《坤舆万国全图》上的庐州位置。他未点灯,只借月光凝视地图,指尖缓缓划过巢湖水道,停在城西茶馆旧址。
他取出一枚铜钉,轻轻压在“李氏庄园”四字之上,却未钉下。
门外传来脚步声,柳如烟低声禀报:“西渠三人已调岗,无反抗。但‘石’今日领薪时,多领了一份米粮,称‘家中添丁’。”
陈墨指尖一顿。
“他家并无女眷。”柳如烟补充。
陈墨缓缓合上腰牌,起身推门而出。
校场西北角,一名护庄队员蹲在墙根下啃干粮,肩上挎着长刀。他吃完最后一口,将油纸团成一团,塞进墙缝。起身时,左手在墙砖上轻敲三下。
墙外树影微动。
他转身离去,刀鞘磕地,发出两短一长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