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庐州城外的染坊已是一片忙碌。蒸汽从大锅中腾起,弥漫在空气中的是草木与矿物混合后的沉香。苏婉娘站在织机前,指尖轻轻抚过尚未完成的锦缎,目光微凝。
“再加三钱青矾。”她低声吩咐道。
一旁的染工点头应下,将手中量好的粉末撒入染缸,水面泛起一圈圈幽蓝的涟漪。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布靴踏入门帘的轻响。
“婉娘,朝廷的人已经出发了。”陈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贯的冷静,“他们今日便会抵达陈氏庄园,查验贡品。”
苏婉娘回身,见他一身月白直裰,袖口隐约可见竹纹暗绣,整个人如往常般温润沉静,唯有眉间一道浅痕,透出一丝紧绷。
“贡品锦已近完工。”她抬手指向织机上的锦缎,“只需再晒一个时辰,阳光下的百鸟朝凤便可显现。”
陈墨走近几步,目光落在那片尚未成型的锦缎上。阳光透过窗纸斜洒而入,在锦面投下细碎的光影。他伸手轻触织物边缘,指腹感受到丝线交织间的微妙起伏。
“李氏那边可有动静?”他问。
“昨夜有人试图混入染坊,被楚红袖识破后赶走。”苏婉娘答得简洁,“据说是江南士族派来的人,想探查贡品锦的染料来源。”
陈墨微微颔首,没有多言。他知道,这一匹锦缎,不只是献给朝廷的贡品,更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反击。它承载的不仅是技艺,更是对李氏联盟的一次精准打击。
贡品锦终于完成。
清晨的阳光洒在庭院中央的木架上,锦缎缓缓展开,金线织就的凤凰展翅欲飞,百鸟环绕其侧,仿佛随时会振翅而起。阳光照耀之下,图案竟似浮于锦面之上,立体生动,令人惊叹。
围观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呼。
“这……这是妖术吧?”人群中有人喃喃开口。
声音不大,却足以引起骚动。
“妖术?呵。”苏婉娘站在锦缎一侧,手中算筹翻转,语气不疾不徐,“你们可曾见过阳光穿过小孔,在墙上成像?这锦缎上的图案,不过是光线折射与织法巧妙结合的结果。”
她随手拿起一根竹签,在地面划出几条线:“若我在此处设一小孔,再将光源置于特定角度,影像便会清晰显现。此理与镜中倒影无异。”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但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又亲眼目睹锦缎上的奇景,方才的疑虑渐渐散去。
“可为何只有陈家能织出这样的锦?”一名士族子弟不甘心地追问。
“因为你们不会用这种经纬交织法。”苏婉娘淡淡一笑,“也不愿去学。”
话音落下,人群中一阵沉默。
远处,几个李氏商行的管事面色难看,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贡品锦的消息很快传遍庐州,连带那些曾在市集上流通过的劣质丝绸也被人重新审视。有人发现,那些色泽黯淡、质地粗糙的锦缎,所用染料皆来自李氏控制的矿山。
更有细心之人翻出旧账,发现李氏近期对这些矿产的定价异常波动,明显是在操纵市场。
风评开始转向。
原本依附于李氏的中小商户纷纷动摇,有人甚至私下联系陈氏,希望改换门庭。
李玄策在府中得知此事,脸色阴沉。
书房内,他握着一枚玉扳指,指尖摩挲着上面的波斯文“光明”二字,眼中闪过一抹怒意。
“陈墨……你倒是会借势。”他冷声道。
身旁谋士低声劝道:“大人,不如放出消息,说这贡品锦是用禁术织成,扰乱人心。”
“蠢货!”李玄策猛地抬头,目光凌厉,“你以为那些百姓还会信这些鬼神之说?如今陈墨以理服人,你拿谣言对抗科学,只会让人看轻我们的手段。”
谋士噤声。
“罢了。”李玄策叹了口气,将扳指放下,“让咱们在朝廷的人准备一下,等钦差到了,让他当场验看‘金穗稻’,看看陈墨还能不能撑下去。”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以为靠一块锦缎就能扳倒我?太天真了。”
贡品锦送入京城当日,庐州码头热闹非凡。
一艘艘船只满载而出,船帆迎风鼓胀,甲板上传来工匠们整理货物的吆喝声。
苏婉娘站在岸边,望着远去的船队,神情平静。
“你觉得他们会放过这次机会吗?”她轻声问身旁的陈墨。
“他们不会放过,但我们也不会。”陈墨语气依旧淡然,手中却紧紧攥住了一块银锭——正是从铸币坊废墟中取出的那一枚。
他低头看了眼银锭表面那个熟悉的防伪标记,心中已有定数。
风暴即将来临。
但他已准备好。
夕阳西下,最后一缕余晖洒在染坊屋檐上,映出一片金色的光辉。
织机仍在运转,丝线穿梭之间,新的锦缎正在悄然成型。
而在远方,一场更大的较量,正缓缓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