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散,稻田边缘的露水尚未干透。苏婉娘站在临时搭建的记事台前,指尖轻点算筹,眉心微蹙。昨日收割后的数据已由她亲自誊录三份,分别交予制置使、陈墨与士族代表手中,可今晨再度核对时,却发现其中一份竟被改动。
“王仲文大人。”她抬眼,语气平静却不容忽视,“这份记录上的田块编号,是否与实地标记一致?”
王仲文立于一旁,身着青色长衫,脸上带着一贯的笑意:“自然是依照实地所录,怎会出错?”
“那为何这一片田亩数比实际多出三成?”苏婉娘将两份记录并排铺开,指节轻敲纸面,“若按此计算,金穗稻的产量反倒不如旧种。”
人群骚动,有佃农低声议论,原本高涨的情绪开始动摇。
陈墨缓步走来,衣袂轻扬,目光掠过那些记录,神情未变:“看来,有人对‘真实’二字另有理解。”
他转身对身旁的制置使拱手道:“大人,既然疑虑尚存,不如当场再测一次,用统一工具、统一人手,确保公正。”
制置使眉头紧锁,望向王仲文:“王大人,你意下如何?”
王仲文笑容不减:“自然无妨,只是劳烦诸位再辛苦一趟。”
话音刚落,便有士族随从上前,搬来新的量具。苏婉娘却已早一步取出自己带来的铜尺与天平,皆是经官府认证之物。
“请诸位监督。”她示意众人围拢过来,“每一捆稻谷都需重新称重,并当场记录,不得更改。”
随着测算再次展开,陈墨悄然靠近苏婉娘,低声道:“发现什么了?”
“朱砂指印。”她微微侧头,声音极轻,“在那份改动过的记录纸上,残留半枚,形如‘凤尾’——李氏家主惯用的手法。”
陈墨眼神微沉,正要开口,忽见柳如烟自庄园一侧快步而来,面上看不出情绪,唯独袖口微鼓,似藏了什么东西。
她走到近前,不动声色地将一枚折叠整齐的纸条递入陈墨掌心。
“密信。”她低语,“出自三皇子幕僚之手,提及‘若金穗稻成,盐场股份难保’。”
陈墨指尖收紧,纸张在掌中几乎揉皱,但面上仍维持着淡然神色:“看来,他们不愿等太久。”
柳如烟轻轻点头,旋即又隐入人群之中。
此时,第二轮测算结果已然出炉,数字清晰明了:亩产高出往年近四成,误差不过一二斤,足以证明金穗稻确为良种。
围观佃农中,有人高声喊道:“这还假得了?我自家也种过老稻,哪能比得上!”
人群中响起零星掌声,随即越来越多的人附和起来。
王仲文面色阴沉,正欲开口,却被陈墨抢先一步:“王大人,如今证据确凿,不知您是否还有异议?”
王仲文嘴唇微动,终是未言,只深深看了陈墨一眼,转身离去。
待士族代表纷纷退场,慕容雪悄然走近,压低声音:“楚红袖那边传来消息,陷阱中发现的铜钉,已被确认来自突厥工匠之手。”
陈墨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投向远方起伏的稻浪。
“草原那边……果然坐不住了。”
苏婉娘收起算筹,忽然道:“少主,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陈墨垂眸,掌心纸条已被捏得发皱。
“让他们继续演戏。”他淡淡道,“我们只需记住,谁在撒谎,谁在偷换概念。”
他说罢,转身朝庄园内走去。
柳如烟跟在其后,脚步轻盈无声。
阳光洒落在田埂上,稻穗泛着金黄的光泽,仿佛一切风平浪静。
直到耶律楚楚驯养的鹰隼忽然自高空俯冲而下,爪中抓着一根细绳,绳端系着一块染血的布片,飘落在陈墨脚边。
他弯腰拾起,指尖触到布片边缘的粗糙质感,瞳孔微缩。
布片上,赫然是一个刻着“金”字的铜钉残片,边缘沾着暗红色的痕迹。
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似乎有人正从北面疾驰而来。
陈墨缓缓站起身,将铜钉收入袖中,目光沉如深潭。
“他们已经动手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身旁几人都听得分明。
风吹过稻田,掀起一阵金色涟漪,仿佛大地也在回应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