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腰牌合拢的清响犹在耳畔,陈墨指尖尚未离开发烫的金属边缘,门外便传来急促叩击。三长两短,千机阁密报暗号。
他启开腰牌暗格,取出硝酸甘油小瓶置于案角,抬手示意。
柳如烟推门而入,绯色襦裙下摆沾着夜露,发间金步摇微微颤动。她未行礼,只将一封火漆封缄的密信置于桌面。火漆印痕歪斜,显是仓促加盖。
“冶铁学堂三名高徒,昨夜子时被府衙提走,罪名‘盗取霹雳车机关图样’。”她声音压得极低,“押解途中,有人见周师爷亲自查验铁匣,内有三张图纸,署名皆为学子手笔。”
陈墨未语,只将密信拆开,目光扫过内容,落于“李记宣纸”四字。他合信,起身,袖中玄铁护腕随动作轻响一声。
“苏婉娘可在府中?”
“刚从泉州铺账回来,正在东院清点磷粉密信。”
“请她即刻来此,另命楚红袖取学堂原始图纸,带风车齿轮实物样本,一个时辰内赴府衙候命。”
柳如烟转身欲走,陈墨忽道:“风月录中,李玄策近月可有宴请府衙幕僚?”
她脚步一顿,“腊月十七,李府设宴,周砚之在席。账册记银三百两,用途一栏写‘字画润笔’。”
陈墨颔首,“查那晚所用纸墨,是否与缴获图纸一致。”
半个时辰后,苏婉娘踏入书房。翡翠算盘在她腕间轻转,珠声细密如雨。她递上一份货单,指腹在“李氏名下”三字上一划。
“已停供其旗下七铺,三处货栈查封。波斯商人今日又问盐中镁质,我照旧记入烟雨绫帕,焚毁如常。”
“做得好。”陈墨提笔批令,“再增两处暗哨,盯住李记铁匠行会出入账目。”
他起身整袖,取下墙上《坤舆万国全图》一角压着的令箭,握于手中。
府衙大堂,阴冷如井。
周师爷端坐案后,袍袖垂落,遮住手中卷宗。三名学子跪于堂下,双手缚绳,面色青白。其中一人额角带血,显然是受过刑。
陈墨步入,令箭轻叩地面。
“本官督理盐铁事务,冶铁技术属官商合办,凡涉图样流转,皆需备案。尔等未通禀便拘人查图,程序何在?”
周师爷眼皮微抬,“案涉军机,非你商贾可问。”
“商贾?”陈墨冷笑,从袖中取出朝廷嘉奖文书,“盐铁功臣,持令稽查,三年免税。我名下学堂所研技术,皆报备制置使,图纸有双印认证。你口口声声‘盗取’,可有学子亲口供词?可有技术流出证据?”
堂内寂静。
陈墨不等回应,抬手示意。楚红袖捧木匣上前,打开,取出一张图纸,与府衙缴获者并列于案。
“请大人细看。此为原始图样,标注‘t-7齿轮’位于左轴联动位。而你所持‘赃物’,却将齿轮绘于右轴,且标注方向相反。”
他指尖点向图纸,“此为我设之防伪标记,内部匠人皆知。外人伪造,必错此处。三张图皆错,笔迹虽仿,却无一人能绘对结构。敢问,是学子蠢笨至此,还是有人故意栽赃?”
周师爷喉头一动,袖中手指微蜷。
陈墨又取风车齿轮实物,置于案上,“此为t-7齿轮实件,材质为淬火铁木复合,表面有七道刻痕。而你图纸所绘,齿数为九,材质标‘精铜’。连基本参数都错,也敢称‘军械机密’?”
他直视对方,“我再问一次——学子可曾接触过霹雳车核心图纸?可曾离开工坊?可有外人进入档案室?”
周师爷不答,只低头翻卷。
陈墨转身欲走,忽觉异样。师爷起身相送,袍袖微动,一截靛蓝丝线自袖口滑出,极短,却与李府仆役衣料同色。
他不动声色,步下台阶时,低声对柳如烟道:“查李府近三日进出马车,凡载布匹者,取样比对丝线。”
回到学堂,院中已聚满学子。
人人面色紧绷,有人攥着铁锤,有人抱紧图纸,目光齐刷刷望来。
陈墨未入正堂,径直走向中央铁台。他取出一张新图,铺于台面,又命人抬来刚铸成的风车齿轮组。
“今日,我为你们演示,何为真技术。”
他亲手组装,齿轮咬合,轴心转动,带动连杆起落。台下一名学子忍不住上前,调整一处卡顿关节。
“很好。”陈墨点头,“你来接手。”
那学子双手微抖,却稳稳完成调试。机械运转声响起,众人屏息。
“这台装置,明日便要用于新盐场提卤。”陈墨环视四周,“它的每一张图,每一处尺寸,皆记录在案,千机阁与制置使双印备案。从今日起,设立‘技术公证簿’,凡创新者,当场登记,公开验证。”
他顿了顿,“有人想说我们偷技术?好。我偏要让技术见光。谁学得会,谁就能用。但凡有人敢再以‘盗取’二字污我门生——”
他抬手,指向铁台,“我便让他当众拆解这台机关,若能说出一处错漏,我当场焚图,永不再研。”
无人出声。
一名寒门学子突然上前,扑通跪地,“东家!我等读的是您编的《算器基础》,练的是您定的工尺规范,连画图的格纸都是您特制的!我们……我们怎会偷自己的东西!”
陈墨俯身,扶他起来。
“清白,不是求来的。”他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是打出来的。”
他转向众人,“三名同窗被押,不是因为他们有罪,而是因为他们学会了不该学的东西——让某些人害怕的东西。他们现在受苦,是因为我还不够强。但我会让他们知道,动我一人,便是动我全门。”
他取下腰间青铜腰牌,打开暗格,将一枚金穗稻种子置于掌心,缓缓合拢。
“从今日起,所有技术记录,加密传往泉州、太原、巢湖三地备份。楚红袖,风车齿轮改款,七日内出新图。柳如烟,放出风声——‘陈氏将试推女子冶铁班,首期招五十人’。”
人群微动。
他知道,这句话会传到李府。
他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但他更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等对方出招。
他转身走向书房,脚步未停。袖中腰牌紧贴肌肤,种子与硝酸甘油并置,一温一凉。
案上,《坤舆万国全图》摊开,西北角“源在西北”四字旁,他添了一笔短划,形如箭头。
门外,柳如烟立于廊下,手中《风月录》翻至李玄策一页,指尖停在“腊月十七”一行。她取出一枚空心银簪,轻轻旋开,将一粒药丸置入中空管腔。
簪尖微光一闪,她重新插回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