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步摇的暗格弹开时,药粉滑落的瞬间,陈墨的手已探出,指腹贴地一扫,粉末尽数归入腰牌夹层。他未看柳如烟,只将腰牌扣紧,起身走向工坊地图。
“鼓风机修好了。”他说。
这句话不是对谁说的,也不是为谁而说。它只是事实的陈述,像铁锤敲在砧上,落音即定。昨夜的机关陷阱、空棺换尸、假死药痕,都被这一句轻轻压下。他不需要解释,也不打算追查。此刻他要的不是破局,而是立势。
半个时辰后,铁匠行会的十二位执事齐聚陈氏工坊正厅。会长张铁山坐在主位旁,铁锤横放膝前,指节粗大,袖口微掀,露出一道陈年伤疤——形如狼爪,边缘扭曲,像是被什么猛兽活活撕开。
陈墨站在厅中,月白直裰未换,玄铁护腕却已卸下,只戴一枚青铜腰牌。他开口第一句便是:“今日签约,不为吞匠籍,不为夺秘法,只为活人。”
众人默然。有人低头看锤,有人瞥向门口那台刚组装完毕的连锤机模型——竹制齿轮咬合水轮,一启动便带动三柄铁锤交替落下,锻打声清脆如雨。
楚红袖站到模型旁,手一拨,机关启动。三把农具胚体在半炷香内成型,表面光洁无裂。她抬手取出一把,递向张铁山:“水力驱动,十人之功一人可代。新工坊若成,此机将列首台。”
张铁山接过,指尖摩挲锻面,久久不语。
陈墨继续道:“新设‘淮南联合冶铁工坊’,地归陈氏,匠归行会。设备由我供,原料由我调,但收益三成归匠人持股,另设‘革新奖’,凡提出有效改良者,年利加成。”
“持股?”一名老匠皱眉,“匠人何时能分庄主的利?”
“不是我的利。”陈墨转身,指向墙上新挂的工坊布局图,“是你们自己的血汗钱。铁不成器,赔的是大家的饭碗;铁能百炼,赚的是全体的活路。”
厅内一片寂静。有人开始低声议论,有人盯着那台连锤机,仿佛在看一座会走路的山。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急促脚步。一名学徒冲入,脸色发白:“会长,匠神像……底座松了!”
张铁山猛地站起,铁锤落地发出闷响。众人随他快步走向工坊熔炉区。那尊供奉百年的铜像立于高台,此刻底座裂开一道缝隙,内里塞着一封血书,封皮写着“通敌者不得善终”。
陈墨走上前,未让任何人动手。他取出腰牌,拧开夹层,倒出半滴硝酸甘油,轻轻滴在血书封面上。药液渗入,字迹边缘迅速变黑,显出一个“李”字暗印。
他冷笑一声,将血书高举:“有人怕我们炼出好铁,更怕匠人有了名字。”说着,他转身走向火盆,亲手将带来的《百炼诀》副本投入火焰,“今日起,秘术即公器。谁想藏,我便烧。”
火光腾起,映照在每一张脸上。张铁山盯着燃烧的纸页,忽然单膝跪地,举起铁锤,重重砸向地面三声。
“从今往后,铁骨随陈公,锻铁亦锻心!”
其余执事纷纷跪地,锤击声连成一片。火盆中的《百炼诀》化作灰烬,随热气卷入鼓风机进风口,无声消失。
签约仪式就此完成。
三日后,胡万三急报抵达:运送水轮机铸件的船队因河道结冰滞留五十里外,若不能三日内抵岸,新工坊无法试车。
陈墨当即召来耶律楚楚与柳如烟。耶律楚楚取出皮囊,放出三只追风隼,鹰笛短促三响,隼群振翅北去。两刻钟后,鹰影回返,爪下带回冰层厚度标记——最薄处不足三寸,可承重但不宜行船。
“泼水增冰。”陈墨下令,“沿河道每隔十丈泼一桶热水,让冰层再长一寸。”
柳如烟率千机阁精锐出发,随行携带空心银簪,内注抗寒药剂。每遇冻僵之人,便以银针刺入穴位注药。牲畜则喂食特制草料,混入辣椒与姜汁,保持体温。
当夜,陈墨亲自坐镇工坊,等候铸件消息。鼓风机空转,发出低沉嗡鸣。他立于熔炉前,手中摩挲着那块含银灰纹路的铁片,目光沉静。
第四日清晨,铸件抵达。十二名壮汉押车入坊,铁轮压过冰道,发出刺耳摩擦声。陈墨迎上前,亲自查验——铸件完整,无裂无损。
“组装。”他下令。
匠人们立刻行动。张铁山亲自带队,指挥学徒将铸件吊装至基座。水轮轴嵌入齿轮箱,连杆逐一接合。夜半时分,最后一颗螺栓拧紧,鼓风机重新启动。
轰鸣声再度响起,比以往更稳、更沉。
就在众人准备收工之际,一名学徒在检查铸件内壁时,发现一道极细刻痕——非中原文字,形似鹰羽与刀锋交错,深浅一致,显然是用极细刻刀精心雕琢。
他伸手去擦,指尖刚触到痕迹,忽听头顶传来一声金属轻响。
抬头望去,一根支撑梁的铆钉正在松动,微微晃动,尚未脱落。
学徒张嘴欲喊,声音卡在喉咙。
那铆钉晃了两下,终于坠落,直直砸向下方尚未封盖的齿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