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隼爪中信封的火漆印裂痕在晨光中愈发清晰,陈墨指尖轻压那道细纹,仿佛能感知到敌意正顺着裂缝渗出。他没有收回目光,而是将信封递向柳如烟:“铅匣备好了吗?”
“巳时初便已封妥。”她接过信封,动作利落,“第三层暗格锁芯已换为双簧簧片,若非钥匙逆旋三圈,匣内毒粉即刻弥散。”
陈墨点头,转身步入冶铁坊偏厅。楚红袖已在机关室候了半刻,竹制齿轮组在油灯下泛着微黄光泽。她左臂义肢搭在操作台上,指节微动,带动一组连杆缓缓咬合。一声极轻的“咔”响自肘部传出,她眉头一皱,抽出一枚透骨钉,弹簧已现裂纹。
“还能撑多久?”陈墨立于门侧,声音不高。
“再撞一次,怕是撑不住了。”她低语,却未停手,将弹簧换为备用件,重新拧紧卡扣,“水力槽已注满,红绳牵至入口第三根梁柱。断则全启,退无可退。”
“那就别退。”陈墨从腰牌夹层取出一枚普通稻谷,置于机关台显眼处,“他们若来劫‘火药’,便送他们一场好礼。”
柳如烟会意,将铅匣封入地窖第三层暗格,又在入口处撒上薄层炭灰。巡丁依令换岗,左臂红绳系紧,夜巡口令改为“雪晶三叠”。陈墨未再言语,只在离坊前,命人将旧冶铁坊外围脚印拓印留存——三十七组,皆指向废弃熔炉区,步距一致,无拖沓,显是训练有素。
入夜。
三更鼓响,冶铁坊外突有火光窜起。守夜巡丁吹哨示警,七名铁匠持锤斧破墙而入,直扑地窖。为首者黑巾蒙面,肩扛铁砧,显然是行会中人。他们动作迅捷,直取通道深处,显然早已探明路径。
巡丁按令佯装溃散,退入侧廊。叛乱者未作迟疑,径直冲入地窖通道。当先一人肩头撞上第三根梁柱的铃铛线,细微“叮”声未落,铁闸轰然落下,封死退路。前排七人收势不及,跌入翻板陷坑,石灰粉自顶棚倾泻而下,白雾弥漫,惨叫四起。
两侧暗门骤开,护庄队持弩而出,箭尖齐指。叛乱者目不能视,挥锤乱砸,却尽数被制伏。一名铁匠挣扎怒吼:“我们只是要保住饭碗!你陈墨夺了手艺人的活路!”
柳如烟立于通道口,指尖轻点《风月录》边栏,朱笔批注:“民怨可导不可压。”
陈墨自暗室走出,靴底碾过石灰残屑,未发一言。他命人将被俘者押至空地,逐一登记名姓。铅匣抬出,当众开启,密信残片沾满石灰,字迹模糊,火漆印虽为“狼首衔月”,却已被腐蚀大半。
“你们要的‘突厥密信’,就值这些?”他声音冷峻。
被俘铁匠无言以对。
天未亮,铁匠行会会长亲自登门。他年过五旬,须发灰白,踏入冶铁坊时脚步沉重,目光扫过铁闸、陷坑、喷洒装置,最后落在竹制齿轮组上。
“陈少主。”他声音沙哑,“昨夜之事,老朽不知情。若你欲尽诛匠人,今日我便带全行会上门请罪。”
陈墨未迎,亦未斥,只命人带会长巡视机关全貌。至陷坑前,他停步:“若我真藏火药三千斤,此刻你我皆成灰烬。我要的是革新,不是杀戮。”
会长沉默良久,终是抬头:“少主所图为何?”
“三日内,行会派二十名学徒入坊学习新炉法。”陈墨语气平静,“我供食宿,付工钱,结业后聘为技吏,月俸三两起。”
会长瞳孔微缩。他早知陈墨招工告示,却未料其势已至此。他缓缓环视四周,目光再次落于齿轮组:“此术……可是失传的墨家机关?”
陈墨未答,只道:“学徒名单,三日后辰时前交至坊前。逾期,则视为拒协。”
会长深吸一口气,拱手离去。
陈墨立于坊门,目送其背影远去。柳如烟悄然靠近:“会长走时,袖口微抖,似有密信传递。”
“不必追。”陈墨抬手,示意止步,“他已动摇,若再逼,反成死士。”
楚红袖自机关室走出,左臂义肢发出细微异响。她抬手活动关节,弹簧已现疲态,齿轮咬合略滞。
“明日修。”陈墨瞥了一眼。
“怕是撑不到明日。”她低笑一声,“刚才启动机关时,撞得狠了。”
陈墨未语,只从腰牌夹层取出一枚金穗稻种子,置于她掌心:“等新炉法落地,匠塾开课,你我皆可歇一歇。”
楚红袖握紧种子,转身欲走,忽听陈墨道:“查那七名被俘铁匠出身——若有家贫无依者,记入技吏候补名册。”
“你要收服他们?”
“民怨可导不可压。”他重复柳如烟的批注,目光沉静。
夜色渐退,冶铁坊重归寂静。护庄队清点战果:缴获锤斧十七件,火把五支,铁砧一块。柳如烟翻阅《风月录》,在“铁匠行会”条目下添注三行:
三名骨干昨夜密会府衙西角门;
行动路线与盐场脚印一致;
叛乱口号非“反陈”,而是“保饭碗”。
她合上册子,抬头望向地窖方向。铅匣仍置于案上,匣盖半开,密信残片一角露出,边缘焦黑,似曾遇火。
陈墨站在地窖入口,俯视陷坑。石灰粉尚未散尽,坑底七人蜷缩角落,有人低声啜泣。他取出腰牌,硝酸甘油小瓶触手冰凉,却未取出。片刻后,他转身下令:“将铅匣移至书房密格,原地窖第三层暗格改藏空箱,外涂火药残渍。”
柳如烟记录指令,忽问:“若他们再袭?”
“不会。”陈墨摇头,“会长已动摇,激进派失势。今夜一役,非为杀人,乃为立威。”
他步出冶铁坊,天边微明。盐场上,追风隼盘旋一圈,爪中抓着一物——正是昨夜藏于马鞍的密信原件。隼翼掠过晒盐台,信封在风中翻动,火漆印赫然为“狼首衔月”,与铅匣中那枚一模一样。
陈墨凝视那道黑影,右手缓缓握紧腰牌。冰凉的金属边缘嵌入掌心,留下四道浅痕。
追风隼振翅穿云,爪中信封在风中剧烈翻动,火漆印正中央,一道细微裂痕悄然蔓延。
陈墨转身步入书房,将种子收回夹层,另取一粒普通稻谷置于案上。他推开窗,晨风涌入,吹动《坤舆万国全图》一角。图上,淮南道冶铁坊的位置被朱笔圈出,外围画了三道弧线,形如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