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檐角铜铃在风里纹丝不动。陈墨立于院中,指尖夹着一枚边缘泛黄的铜钱,药液正缓缓蚀去表层刻痕,露出内里一道细如发丝的“工部监”暗记。他未点灯,只凭月光辨认那记号的走向,像在读一卷埋藏百年的密文。
柳如烟从墙头翻落,衣摆未沾尘,手中一卷驿站账册尚带夜露寒气。“签收铁料的是赵明远亲信,昨夜三更入库,墨点压在条目旁,形似爪痕。”她低声说着,将册子摊开在石桌上。陈墨俯身,目光落在那晕染的墨迹上——非笔触,而是指尖蘸墨按压所致,力道不均,边缘微散。
“不是官文惯例。”他收起铜钱,放入腰牌夹层,与硝酸甘油小瓶并列。“是暗号。”
柳如烟点头,袖中滑出一枚火漆印残片,朱砂未干透。“李记印坊的印泥,与这账册用墨同源。他们用商号做壳,走的是官路。”
陈墨沉默片刻,转身走向书房。墙上《坤舆万国全图》依旧钉着七枚铜钉,最南端那枚刻着盐包烙印纹路,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冷青。他取下其中一枚,指腹摩挲钉帽上的竹纹,随即走向内室。
不到半刻,慕容雪已至。
她未穿铠甲,只着夜行黑衣,腰间连弩收于袖中。陈墨将铜钱与账册递上,她只看了一眼,便吹响腰间鹰笛。三声短,一声长。风停了,檐外却传来羽翼破空之声。金翅雕自北境归来,爪系油布卷,无声落于窗台。
慕容雪取下卷轴,展开——府衙巡更口令、暗哨轮值、影子杀手藏身点,一一标注清晰。东墙一角,写着“夜半三刻,风铃止”,旁注小字:“冰刃易融”。
“他们换岗时避寒,会停铃三息。”她低声道,“那是唯一窗口。”
陈墨盯着图上兵器库位置,良久,从案底取出一包盐。他拆开封口,倒出几粒金穗稻种子,交予楚红袖早已候在门外的随从。“研成细粉,混入蜡油,要三成黏性,能覆盐粒而不凝。”
三更将至。
陈墨与慕容雪伏于府衙东墙外,身侧是半人高的荒草。风自北来,吹不动檐角铜铃。守夜人提灯巡过,影子在墙头扭曲一瞬,随即消失。
“三刻。”慕容雪低语。
陈墨点头,取出一根细竹管,前端裹着浸蜡的棉絮。他贴墙而起,足尖点地无声,翻越时衣角未擦墙面。慕容雪紧随其后,二人如影入院,直趋兵器库后门。
库门三重锁,外悬机关铃,内铺盐粒警道——踩踏即响。陈墨蹲下,将竹管插入门缝,轻轻挤压囊袋,特制蜡油顺管而下,覆于盐粒之上,形成一层薄不可察的膜。他试踩一步,无声。
库内铁器林立,架上兵器皆登记在册。他迅速寻到钦差预埋的“废铁”——锈迹斑斑,无铭无记,正是欲栽赃之物。他从怀中取出一柄真铁剑,剑身冷亮,刃口未开,却已在炉火中淬炼七日。
他取出随身烙印模具,三片竹轮组合,压于剑脊。一声轻响,变体“陈”字深陷其中,纹路锁死,无法逆推。他又在剑脊隐蔽处,以细针刻下一道“壬”字痕,与郑和所携铜钱暗记呼应。
替换完毕,他将假兵器藏入外袍夹层。临出库前,从袖中取出一枚带竹纹的铜钉,轻轻插入库门暗缝,钉帽朝内,纹路对准锁孔。
天光未明,府衙前已聚起人群。
钦差心腹带人掘开陈氏盐场外围,挖出数件“私铸铁器”,当场高举示众。“陈墨私藏兵器,图谋不轨!”他声震四野,百姓哗然。
可当那铁剑被举起,阳光照上剑脊,众人却愣住——剑身刻“陈”字烙印,纹路与盐包同源,清晰可辨。更有人认出,那竹纹暗记,正是近日官盐防伪所用。
“这印……是陈家的真印!”有人惊呼。
心腹脸色骤变,还想强辩,忽觉背后一凉。苏婉娘的商队恰从旁经过,一名伙计高声喊道:“东家!这废铁可是真家伙?我们正缺料,愿出高价收!”
心腹一时得意,竟将剑递出:“你瞧瞧,这可是陈墨的罪证!真铁真印,朝廷马上就要抄他满门!”
话音未落,围观百姓已纷纷掏出盐票,比对剑上烙印与票面反光。真假立判。
“印是一样的!”
“那他哪来的罪?分明是官府栽赃!”
议论如潮。
府衙内,钦差盯着送回的“证据”,手指发颤。他认得那烙印——三重竹轮咬合,错一不可,唯有陈墨与楚红袖知晓组合顺序。如今竟出现在“私铸兵器”上,铁证如山,却反噬其身。
他猛地抓起剑,欲毁证,指尖却触到剑脊隐蔽处一道极细刻痕。他凑近细看,那痕迹弯折三笔,形如“壬”字。
他瞳孔一缩。
窗外,一只金翅雕掠过屋檐,翅尖扫落一片瓦砾,砸在院中铜铃上,发出一声轻响。
陈墨站在城南高楼上,望见府衙方向人群未散。他取出青铜腰牌,打开夹层,硝酸甘油小瓶微晃,金穗稻种子静卧如初。
他将一枚新铜钉置于掌心,钉帽未刻纹,却沾着一点蜡油残渍。
手指一弹,铜钉飞出,钉入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