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深秋的傍晚,“傻柱家常菜”的玻璃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冷冽的风。傻柱正系着围裙在灶台前颠勺,锅里的红烧肉冒着诱人的热气,油星溅在亮堂的瓷砖上,映出他脸上满足的红光。
“柱子,给我来份溜肝尖,多放醋!”熟客老李嗓门洪亮,往靠窗的桌子一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灶上的菜,“今儿你这肉炖得够火候啊,离着半条街就闻见香味了。”
“那是!”傻柱把炒好的肝尖盛进盘子,颠了颠手里的锅,“咱这手艺,搁以前在厂里食堂就得是掌勺的头牌,现在自己开馆子,更得拿出真本事。”他嗓门大,带着股子敞亮劲儿,逗得满堂客人都笑了。
媳妇王秀从里屋出来,手里抱着刚算好的账册,笑着拍了他一下:“别贫了,赶紧把客人的菜端过去。槐花的作业还等着签字呢。”她把一叠毛票塞进围裙口袋,眼里的笑意藏不住——这馆子开了半年,除去房租和本钱,每月能落一百多块,比在汽修厂当工人强多了。
傻柱嘿嘿笑着端菜,路过镜子时瞥见自己的模样:头发剪得利落,脸上的胡茬刮得干净,身上的的确良褂子虽然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这要是搁几年前,他想都不敢想自己能有这光景——那时他还在汽修厂的油污里打滚,下班就被秦淮茹叫去帮忙,家里的粮票总被贾张氏以各种名目借走,活像个围着别人打转的陀螺。
真正让他下决心“为自己活”的,是上个月秦淮茹来借钱那天。
那天他在后厨切菜,听见前厅媳妇和秦淮茹的争执,手里的刀差点切到手指头。透过门缝,他看见秦淮茹佝偻着背,手里攥着个破麻袋,头发乱得像草窝,眼里的怯懦和算计搅在一起,活脱脱一个被日子熬干了的人。那一刻,傻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刚进轧钢厂,秦淮茹总端着空碗站在院门口,眼神怯生生的;想起贾东旭没后,他三天两头往贾家送粮票,自己却啃着干硬的窝头;想起贾梗犯浑被抓,他跑前跑后托关系,最后落得句“傻柱就该帮忙”;甚至想起林建军当年劝他的话:“柱子,人得为自己活,别总被别人当枪使。”
那时他还骂林建军“冷血”,觉得街坊邻里就该互相帮衬。可看着眼前的秦淮茹,再想想自己这半生——帮贾家帮了个啥?贾张氏到死都在算计他的粮票,秦淮茹把他的好当成理所当然,贾梗更是被惯得好吃懒做,如今成了个赌徒。自己呢?快五十的人了,才攒下点钱开了这馆子,若不是林建军当初劝他“别总掺和四合院的破事”,恐怕现在还在泥潭里陷着。
“想啥呢?客人等着呢!”王秀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傻柱摇摇头,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坐下给自己倒了杯二锅头。酒液入喉,带着股火辣辣的劲儿,却让他心里更亮堂了。
“秀儿,”他突然开口,“以后秦淮茹再来,不管说啥,咱都别借钱了。”
王秀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我知道。不是咱心狠,是她那儿子就是个填不满的坑,帮了也白帮。”她往灶里添了块煤,“当初要不是林主任劝你‘赶紧攒钱开馆子,别总被别人拖累’,你现在还傻乎乎地往贾家跑呢。”
提到林建军,傻柱沉默了。他想起开春时去找林建军商量开馆子的事,对方二话没说,从工具箱里翻出套新磨的菜刀送他,还塞给他一本油印的《家常菜菜谱》,上面用红笔标着“成本核算”“进货渠道”,连菜市场哪个摊位的肉新鲜、哪家的菜便宜都写得明明白白。
“这是我托人从饭店后厨弄来的,你照着练,错不了。”林建军当时拍着他的肩膀说,“柱子,你这手艺是吃饭的本钱,别总浪费在人情往来上。自己日子过好了,比啥都强。”
现在想来,林建军那时候就把话说透了。所谓“街坊情分”,得是互相帮衬,不是单方面的拖累。他傻了大半辈子,总算在快五十的时候明白了这个理。
正琢磨着,玻璃门又被推开,林建军裹着件军大衣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网兜,装着两斤刚出炉的糖火烧。“柱子,给你带了点吃的,给槐花当早点。”
“哟,林主任来了!”傻柱赶紧站起来,往灶上添了把火,“快坐,我给你炒俩菜,咱哥俩喝点。”
林建军摆摆手:“不了,刚从厂里下班,路过进来看看。你这馆子生意不错啊,闻着香味就进来了。”他扫了眼满堂的客人,笑着说,“看来当初没劝错你,这手艺搁哪儿都饿不着。”
“那可不!”傻柱脸上泛光,给林建军倒了杯热茶,“多亏了你那本菜谱,现在老主顾都知道我这儿肝尖炒得嫩,红烧肉炖得烂,天天满座。”他压低声音,“前儿秦淮茹来借钱,我没给,她那样……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林建军呷了口茶,没接话。有些事,得自己撞了南墙才明白,旁人说再多都没用。
“说真的,林主任,”傻柱突然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点愧疚,“以前我总觉得你太较真,不近人情。现在才明白,你是活得明白。我这半辈子,就栽在‘好面子’‘爱掺和’上了,要是早听你的,也不至于……”
“过去的就别提了。”林建军打断他,指着窗外,“你看这街面,一天一个样。改革开放了,谁不往前奔?总揪着过去的事不放,那是跟自己过不去。”他放下茶杯,“我那儿新弄了台录像机,周末带槐花过去看动画片?”
傻柱眼睛一亮:“真的?那可太好了!槐花天天念叨想看《铁臂阿童木》呢。”
送走林建军,夜色已经浓了。傻柱收拾完馆子,锁上门往家走。深秋的风卷着落叶在脚边打转,他却觉得浑身暖和——口袋里揣着今天的收入,脑子里盘算着明天要进的菜,心里装着媳妇和闺女的笑脸。这种踏实劲儿,是以前在四合院围着贾家打转时从来没有过的。
路过南锣鼓巷口,他看见秦淮茹还在垃圾堆旁翻找废品,背影佝偻得像个虾米。傻柱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没过去——不是心硬,是他终于明白,有些人的路得自己走,有些坑得自己爬,旁人拉得再紧,她不使劲,终究还是要往下滑。
回到家,槐花已经睡了,小脸上还带着笑。王秀把账册摊在桌上,指着上面的数字说:“这个月能给槐花买台小霸王学习机了,她同学都有。”
傻柱凑过去看,油灯的光映在账本上,那些歪歪扭扭的数字像一串珍珠,串起了他后半生的希望。他突然想起林建军说的“为自己活”,原来不是自私,是把日子过出烟火气,把家人护在怀里,把本事用在正道上。
“买!”傻柱一拍大腿,声音差点把槐花吵醒,“明天就去买!咱闺女也得跟别家孩子一样,该有的都得有。”
王秀笑着捶了他一下,眼里的温柔能淌出水来。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夫妻俩含笑的脸上,也落在账本上那串越来越厚的数字上。
傻柱知道,自己这“幡然醒悟”来得不算早,但终究是醒了。往后的日子,他要守着这馆子,守着老婆孩子,把菜炒得更香,把日子过得更扎实。至于四合院的那些恩怨纠葛,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人情债,就让它们随着这深秋的风,慢慢散了吧。
毕竟,人这辈子,最该对得住的,先是自己,再是身边人。活明白了这点,日子才能真正亮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