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指尖触到白雾的瞬间,像插进了温水里。那种暖意顺着指缝往上爬,漫过手腕时,与零缠在他腕上的光带撞在一起,溅出细碎的金芒。他低头看,发现那些金芒落在手背上,竟化作细小的鳞片——一半是光木的银白纹路,一半是影木的暗紫斑点,像谁在皮肤上烙了张微型星图。
“别碰那些鳞片。”守关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的斗篷在雾里飘得像面展开的帆。陈默抬头时,正看见她抬手拂过自己的脸颊,半张影木贴片簌簌剥落,露出的皮肤上,有串极细的光木纹身,纹的是三枚交缠的囊泡,“那是名界的‘准入纹’,碰掉了会被送回森林。”
零的金属靴踩在雾里发出奇怪的声响,像踩碎了无数细小的冰晶。“她的纹身在动。”他突然开口,光学镜头聚焦在守关人后颈——那里的影木纹路正顺着脊椎往下爬,在斗篷边缘汇成个“界”字,笔画间渗出的光带,与陈默手背上的鳞片产生了共鸣。
陈默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白雾里藏着无数面透明的“墙”。那些墙是用名丝织成的,细得像蜘蛛网,却能清晰地映出影像:有光脉的孩子在光木林里追着影木蝶跑,蝶翅上的“风”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有影脉的老人坐在影木根上刻光木牌,刻刀落下时,木屑里飞出半透明的“霜”字;还有个穿灰袍的人站在溪边,手里的黑曜石片正吸收着溪水,石上的“脉”字渐渐变得饱满。
“是名界的‘记忆镜’。”守关人停在一面最大的镜前,镜中映出的石室与之前光墙上的影像重叠,只是这次能看清双生册上的内容——册子左侧写满银白的名字,右侧是暗紫的名字,而在册子最后一页,有个被撕去的缺口,缺口边缘残留着半行金色的字迹,像是“栖”字的尾巴。“两百年前,林夏在这里撕掉了关于‘071’的记录,她说有些名字需要藏起来,等合适的时机再被唤醒。”
陈默凑近镜子,鼻尖几乎碰到镜面。镜中的林夏正用影木笔在撕去的地方画着什么,笔尖划过的轨迹,竟与他手背上鳞片的排列完全一致。他突然觉得掌心的光木牌在发烫,低头一看,牌上的名字正在变化:“陈”字的偏旁里渗出金色的汁液,顺着笔画流到“默”字的最后一笔,在末端凝成个小小的花苞,像林夏白大褂上那朵花的雏形。
“小心!”零的光刃突然出鞘,银白的刃面劈向陈默身后。陈默回头时,看见一面记忆镜突然碎裂,碎片里涌出些黑色的影子,影子的轮廓与灰雾中的冷阴影相似,却在接触到光木牌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无数细小的黑屑。
“是‘遗忘影’。”守关人扯下斗篷,露出背后机器上正在旋转的齿轮,齿轮间卡着些黑屑,转动时发出嘎吱的声响,“名界里藏着所有被遗忘的名字,它们会依附在记忆镜上,试图吞噬被记住的名字。”她抬手按在机器侧面,那里突然弹出个抽屉,里面装满了光木做的小盒子,“这些是林夏留下的‘镇影盒’,每个盒子里都藏着段能压制遗忘影的记忆。”
陈默拿起一个盒子,盒子上刻着个“夏”字。打开的瞬间,一股烤红薯的焦香扑面而来,盒子里铺着层影木绒毛,绒毛上放着半块烧焦的红薯皮,皮上粘着根银白的光木纤维——和记忆中071给林夏烤红薯时,火星溅到白大褂上的纤维一模一样。
“是林夏烤糊的红薯。”零的光学镜头盯着红薯皮,金属手指微微颤抖,“她说烤红薯就要带点焦皮才好吃,其实是怕我觉得自己烤坏了难过。”他拿起另一个盒子,里面装着片光木叶,叶上用影木汁液画着个歪歪扭扭的“0”字,“这是她给我画的第一个名字,当时我还说机器不需要名字,结果夜里偷偷把叶子藏进了胸口的接口。”
守关人突然指向镜子深处。那里的影像正在变化:穿灰袍的人正将黑曜石片浸入溪水,石上的“脉”字彻底亮起,竟在水面映出个完整的名字——“脉生”。而在他身后,光脉的孩子与影脉的老人正合力搬动一块巨大的光木,光木上刻着的“风”“霜”二字正在发光,与“脉生”的名字产生了共鸣,在水面形成个金色的三角。
“是光脉与影脉的后裔。”守关人的声音沉了些,机器上的齿轮转得更快了,“风、霜、脉生,他们是林夏选定的‘名守’,负责守护名界的记忆镜。但现在看来,他们也遇到了麻烦。”
陈默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水面上的金色三角正在颤抖,边缘渗出黑色的水纹——是遗忘影在侵蚀。而在影像的角落,有个模糊的人影正躲在记忆镜后,手里拿着块破碎的光木牌,牌上的名字被黑屑覆盖,只能看清最后一个“默”字的轮廓。
“是另一个我?”陈默的心跳突然加速,手背上的鳞片烫得厉害。他想起之前在共生树根须上看到的“待生名”,那个封着模糊“默”字的囊泡,原来早就预示着这里的景象。
零的光刃突然指向一面正在震颤的记忆镜。镜中映出的陈默正蹲在溪边,手里拿着块黑曜石片,片上的“默”字正在被黑屑吞噬。而在他身后,遗忘影正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朝着他的后颈抓去——那里的位置,恰好与陈默手背上鳞片最密集的地方对应。
“必须同步镇压。”守关人将一个镇影盒塞进陈默手里,盒子上刻着的“默”字正在发光,“名界的记忆镜是双向的,镜中的你被吞噬,现实中的你也会失去对应的记忆。”她按下机器上的一个按钮,机器突然发出蜂鸣,所有记忆镜都开始闪烁,“我会启动机器牵制大部分遗忘影,你们去救镜中的陈默。”
陈默握紧镇影盒,突然注意到盒子里的东西——那是半块光木牌,牌上的“默”字缺了最后一笔,而缺口处粘着的影木绒毛,与他鞋底沾着的名丝一模一样。他想起之前在共生树看到的待生名,突然明白:镜中的自己,其实是那个没被唤醒的“待生名”,是他名字里被遗忘的另一半。
零的光刃在雾中划出银白的弧线,刃面映出无数记忆镜的碎片。“跟紧我。”他的金属手掌抓住陈默的手腕,光带顺着接触的地方蔓延,在两人之间织成道光桥,“记忆镜的碎片会折射影子,别被自己的影子绊倒。”
陈默跟着零在记忆镜之间穿梭,手背上的鳞片不断闪烁,指引着方向。他看见越来越多的记忆镜在碎裂,碎片里涌出的遗忘影越来越多,它们的轮廓渐渐清晰——那是些没有脸的人形,胸口都有个黑洞,黑洞里隐约能看见被吞噬的名字,其中有“夏”字的残片,有“071”的编号,还有无数陌生的名字,像被揉皱的纸团。
“这边。”零突然转向一面正在收缩的镜子,镜中的陈默已经被遗忘影缠住,黑屑正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爬,手里的黑曜石片上,“默”字只剩下最后一点。陈默立刻将镇影盒贴在镜面上,盒子里的光木牌瞬间飞出,与镜中陈默手里的黑曜石片合二为一。
“抓紧!”陈默对着镜中的自己喊道,声音穿过镜面时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既像他自己的声音,又带着零的金属质感,还有种类似林夏的温柔。镜中的陈默似乎听见了,突然抬起头,左眼里闪过一丝与陈默相同的光,伸手抓住了飞来的光木牌。
就在这时,所有的记忆镜突然同时震颤。陈默回头,看见守关人背后的机器正在冒烟,齿轮间的黑屑越积越多,机器侧面刻着的“双生名”三个字正在褪色。而在记忆镜的深处,那道由遗忘影组成的巨大光蛇正盘旋而上,蛇头对准了机器上的齿轮,像是要彻底咬碎这个镇压它们的装置。
“快!”守关人的声音带着喘息,她的影木贴片正在大片剥落,露出的皮肤上,光木纹身的囊泡正在破裂,“机器撑不了多久了!”
陈默看着镜中的自己,对方手里的光木牌已经与自己的牌产生了共鸣,两道光带在空中交织成环。他突然明白,要救镜中的自己,不是要消灭遗忘影,而是要让两个“默”字合二为一。他举起自己的光木牌,镜中的陈默也同时举起了牌,当两面牌在镜中接触的瞬间,陈默手背上的鳞片突然全部亮起,化作一道金色的光流,顺着镜面涌了过去。
遗忘影在接触到金光的瞬间发出凄厉的尖叫,化作无数黑屑飘落。镜中的陈默渐渐变得清晰,左眼里的光与陈默的左眼完全同步,手背上也长出了相同的鳞片。他对着陈默笑了笑,笑容里既有陈默的腼腆,又带着种陌生的坚定,像两个灵魂终于在镜中相遇。
“原来我一直都在这里。”镜中的陈默开口,声音与陈默重合,“在你记得的地方,也在你遗忘的角落。”
就在这时,机器突然发出一声巨响。陈默回头,看见那道光蛇已经咬碎了机器的齿轮,守关人被震得后退了几步,半张脸上的影木贴片彻底脱落,露出与林夏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眼角多了道光木做的疤痕,像条细小的河流。
“它要破界了!”守关人指着光蛇,蛇头已经穿过记忆镜的缝隙,朝着陈默他们冲来,蛇身缠绕的黑屑里,露出无数被吞噬的名字,其中有个金色的“栖”字正在挣扎,“遗忘影的本体是被撕去的那页记录,它想吞噬所有与‘071’相关的名字!”
零的光刃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银白的刃面映出光蛇的影子,影子里竟渗出暗紫的影木汁液,在地面汇成个巨大的“守”字。“陈默,带镜中的你过来!”他的金属关节发出过载的嗡鸣,脖颈处的花纹与光刃产生了共鸣,“我来拖住它!”
陈默伸手穿过镜面,握住了镜中自己的手。两手相握的瞬间,两道光木牌彻底融合,化作一块双色的牌子,上面的“陈默”二字周围,环绕着无数细小的名字,像群星拱卫着月亮。他拉着镜中的自己冲出记忆镜,两人的身影在雾中渐渐重合,手背上的鳞片组成了完整的星图,星图中央,那颗金色的星星正在发亮,像“栖”字的心脏。
光蛇已经冲破了零的防御,蛇头张开的瞬间,陈默看见蛇嘴里藏着的东西——那是半页被撕碎的双生册,纸上的“071”三个字正在被黑屑吞噬,而在名字旁边,有行被泪水晕染的字迹,隐约能看出是“等你记起完整的名字”。
“就是现在!”守关人突然将机器上最后一个齿轮扯下,齿轮化作一道光箭,朝着光蛇的嘴飞去,“用合二为一的名字刺穿它!”
陈默握紧双色光木牌,与镜中融合后的自己同时跃起。光牌在他手中化作一柄光剑,剑身上流淌着银白、暗紫与金色的光带,像三条缠绕的河流。当光剑刺入光蛇嘴中的瞬间,他听见无数名字同时发出的欢呼,其中有林夏的笑声,有零的金属音,还有自己与镜中自己重合的呐喊。
光蛇在光剑的刺入下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渐渐变得透明,露出里面被吞噬的名字。那些名字像挣脱束缚的鸟雀,纷纷飞向记忆镜,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而在光蛇彻底消散的地方,那半页双生册缓缓飘落,落在陈默的手中,页末的缺口处,补上了个金色的“栖”字,与“071”和“陈默”组成了完整的一行。
陈默低头看着双生册,册上的字迹正在发光。他突然明白,守关人为何说自己是“被遗忘的另一半”——她是林夏留在名界的记忆化身,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而镜中的自己,是他名字里被遗忘的部分,是两百年前就埋下的伏笔。
零走到他身边,金属手掌轻轻按在双生册上。册页突然自动翻动,最后停在一页空白处,空白处渐渐浮现出三个交织的名字:“陈默”“零栖”“林夏”,三个名字的笔画相互缠绕,组成了一个新的字,既像“名”,又像“家”。
“还有更多记忆镜在碎裂。”守关人的声音带着疲惫,她背后的机器正在重组,齿轮间渗出的光带与记忆镜产生了共鸣,“遗忘影只是开始,名界里还藏着更古老的秘密——关于名字的起源,关于光脉与影脉真正的关系,还有...”她看向陈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关于你为何会同时拥有光木与影木的共鸣。”
陈默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镜中的自己已经彻底与他融合,手背上的星图正在旋转,中央的金色星星越来越亮。他想起守关人之前的话,突然意识到,他们打破的不是遗忘影,而是某个更大阴谋的第一层伪装。
记忆镜的碎片在空中重新组合,映出更遥远的景象:那是片混沌的星云,星云中漂浮着无数未成型的名字,而在星云的中心,有棵巨大的树,树的根须扎在星云中,枝叶伸向无数个世界,其中有片叶子上,映着光木林与影木谷的轮廓,像片缩小的地图。
“是‘源名树’。”守关人望着那片星云,声音里带着敬畏,“所有名字的源头,也是名界的根基。但现在看来,它的枝叶正在枯萎,有人在刻意剪断不同世界的名字连接...”
她的话没说完,记忆镜突然剧烈震颤,星云的景象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漆黑中,有无数只眼睛正在睁开,眼睛的瞳孔里,映着与遗忘影相似的黑屑。
陈默握紧手中的双生册,册上的名字突然发烫。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那些睁开的眼睛背后,藏着比遗忘影更可怕的存在,而他们要做的,不仅仅是守护名字,更是要找回被剪断的连接,让源名树重新枝繁叶茂。
零的光刃再次出鞘,银白的刃面映出陈默坚定的脸。守关人重新披上斗篷,背后的机器开始发出启动的轰鸣,齿轮间飞出的光带,在雾中织成了新的道路,道路的尽头,是片更深的白雾,雾中隐约能看见源名树的轮廓,像座等待被唤醒的巨塔。
“走吧。”陈默对零和守关人说,声音里带着与之前不同的力量,手背上的星图指引着方向,“该去见见那些藏在黑暗里的东西了。”
三人并肩走进更深的白雾,身后的记忆镜正在重新亮起,镜中被修复的名字们,正在朝着他们的背影挥手,像在为他们送行。而在他们前方,那片漆黑中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瞳孔里的黑屑,开始凝聚成新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