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辙号的起落架碾过记忆塔底层的黑曜石地面时,陈默听见了齿轮转动的声响。那声音不是来自飞船引擎,而是从塔身深处传来的——银白的光木齿轮与暗紫的影木齿轮在墙体里咬合,每转一圈,就有细碎的光斑从砖缝里渗出来,落在地面上,拼出半枚水晶哨的轮廓。他低头看掌心的新共鸣水晶,里面的螺旋纹路正随着齿轮声起伏,像在应和某种古老的节拍。
“小心那些会动的壁画。”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从转角传来。光脉的少女正踮脚往壁画上贴银白的树胶,发梢沾着的影木花粉落在画面里,竟让原本静态的光脉族人动了起来——他们手里的声波器突然发出鸣响,惊得画中影脉的静默石泛起涟漪。“我叫禾,光脉的绘忆师。”她转身时,围裙口袋里掉出半块黑曜石,石面上刻着影脉的潮汐纹,“影脉的石匠总说我把他们画得太凶,其实是怕光脉的孩子看见真正的影脉会害怕。”
话音未落,壁画后的暗门突然滑开。影脉的少年抱着卷星图走出来,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光木的木屑,星图边缘用银白颜料补了行光脉的鸣音符号。“我叫砚,影脉的拓痕师。”他把星图铺在地面上,图中光脉的航线旁,被人用暗紫石笔标了行小字:“此处有暗礁,需影木枯枝警示”。“光脉的绘忆师总骂我把光木画得太瘦,其实是怕影脉的长辈看见光木结果的样子会舍不得采摘。”
陈默的左眼突然捕捉到异常的光流。他看见壁画里的光脉族人正偷偷往影脉的静默石里塞发光的树芯,而影脉的石匠则在光脉的声波器底座刻了圈影木的保水纹——两种看似对立的痕迹在画面深处交织,竟组成了林夏的侧影,她正蹲在两百年前的塔基旁,左手扶着光木脚手架,右手托着影木水平仪,嘴里哼着的调子与此刻的齿轮声完美重合。
“顶层的钟摆停了三百年。”禾突然指着盘旋而上的阶梯,梯级一半是光木的银白,一半是影木的暗紫,每级台阶的边缘都刻着日期,“光脉说影脉偷了钟摆的摆锤,影脉骂光脉藏起了钟摆的发条——其实摆锤是两族一起封进塔尖的,发条藏在底层的共鸣井里。”
砚蹲下身,用指尖敲了敲地面的黑曜石砖。砖面突然亮起,显露出地下的景象:暗紫色的井水里浮着根银白的发条,光脉的老工匠正往井里倒树汁,嘴里念叨“影脉的井水会锈蚀发条”,可树汁在水面形成的膜恰好护住了发条;影脉的老妪往井里扔了块静默石,嘟囔“光脉的树汁会让发条失灵”,可石头沉底的位置刚好卡住发条的齿轮,防止它过度旋转。
陈默跟着他们往上层走时,发现每一层的壁画都在讲述相似的故事。二层的画里,光脉的医师故意给影脉的病人开了“过量”的光木药剂,其实是知道对方体内缺光;影脉的药师往光脉的药罐里掺了“过量”的影木粉末,实则清楚对方需要影的调和。三层的画中,光脉的信使把影脉的信件折成会飞的纸鸢,嘴上抱怨“影脉的字太密,折纸都费劲”,却在鸢尾系了光木哨,确保纸鸢不会迷失方向;影脉的邮差把光脉的包裹捆在影木鸟的脚上,嘟囔“光脉的包裹太重,会累坏鸟儿”,却在鸟喙缠了影木绳,让包裹不会掉落。
“最妙的是六层的‘争执室’。”禾突然停在一扇刻着双生星图案的门前,“光脉和影脉的族长每月都会在里面吵三个时辰,吵到最后总会把要说的话刻在墙上——你看门板上的抓痕,光脉的抓痕深,是怕影脉听不清;影脉的抓痕密,是怕光脉记不住。”
门推开的瞬间,陈默闻到了琥珀树胶的香气。房间中央的石桌上,光脉的鸣音谱与影脉的静默符并排摆放,谱子边缘用树汁写着“水温调至三又四分之三鸣”,符纸背面用树脂标着“星轨偏角二又二分之一默”——正是林夏在回声泉和星轨河留下的参数。墙上的刻痕更令人心惊:“影脉的孩子该学光脉的航测术”“光脉的幼苗该用影脉的保水剂”“明年的共生树祭典,光脉带影木果实,影脉备光木花朵”……那些看似针锋相对的字迹,笔画末端都带着温柔的弧度,像吵架时故意放轻的语气。
突然,整座塔开始震颤。陈默冲到窗边,看见灰雾正顺着塔基的裂缝往上爬,所过之处,壁画里的光脉族人化作飞灰,影脉石匠的轮廓变得模糊。更可怕的是,墙体里的齿轮开始倒转,银白与暗紫的光斑不再交织,而是互相冲撞,在地面拼出破碎的水晶哨——那半枚属于光脉的部分正在消失。
“它在抹去‘一起’的痕迹。”砚突然把星图铺在石桌上,用暗紫石笔快速标注,“灰雾想让光脉和影脉相信,他们从来都是敌人。”
禾同时掏出光木树胶,往壁画的缺口处涂抹:“林夏说过,记忆塔的根基不是石头,是两族刻在彼此生命里的印记。”她的树胶落在壁画的空白处,竟让消失的光脉族人重新显形,这次他们手里的声波器旁,多了影脉的静默石。
陈默的共鸣水晶突然飞向塔顶。他跟着水晶往上层跑,途经的每一层都在发生变化:二层的医师与药师在画中碰杯,药罐里的光木影叶交融成琥珀色;三层的信使与邮差在画里并肩,纸鸢与影木鸟正共同拖着一个巨大的包裹,包裹上写着“给彼此的礼物”。当他冲到顶层时,终于看见那座停摆的钟——钟面一半是光木的银白刻度,一半是影木的暗紫指针,钟摆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有底座刻着林夏的签名,旁边还有行小字:“摆锤是两族没说出口的牵挂,重到能敲响三百年的时光”。
“摆锤在塔尖的共鸣炉里!”禾和砚同时追上来,两人手里分别举着半块水晶——禾的银白水晶刻着光脉的鸣音谱,砚的暗紫水晶嵌着影脉的潮汐纹。当两块水晶拼在一起,塔顶的暗门突然打开,露出里面的共鸣炉:炉中浮着枚巨大的琥珀,里面封存着光脉的水晶哨与影脉的黑曜石,还有两百年前光脉族长与影脉首领的手书,字迹重叠处写着“我们”。
灰雾突然从通风口涌入,化作无数黑色的触手,直扑共鸣炉。陈默下意识将共鸣水晶挡在身前,水晶里的螺旋纹路突然炸开,银白与暗紫的光流交织成网,将触手挡在半空。他看见炉中的琥珀开始融化,顺着炉壁流下,在地面凝成液态的光,光里浮出更多记忆:光脉的孩子把影木果实塞进光木树洞里,说“给影脉的小松鼠留的”;影脉的老人把光木枝叶铺在影木树根,说“给光脉的幼苗挡挡雪”;林夏站在塔尖,把光脉与影脉的手书叠在一起,用树胶封成最初的琥珀……
“快让摆锤归位!”零的声音突然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钟摆不动,记忆塔就会坍塌——林夏当年故意把摆锤设计成需要两族合力才能取出,她怕有一天,光与影会忘了怎么一起做事。”
禾和砚同时将水晶贴在共鸣炉上。银白的树芯汁液与暗紫的树脂顺着水晶流下,与融化的琥珀交融,凝成新的摆锤——摆锤的形状是共生树的年轮,光木与影木的纹路在里面循环往复,像永不停歇的拥抱。当陈默将摆锤挂在钟上,整座塔突然发出轰鸣,齿轮重新开始转动,这次银白与暗紫的齿轮不再是咬合,而是缠绕,转出的光斑在地面拼出完整的水晶哨,哨口处刻着“和鸣”二字。
灰雾的触手开始消散,化作点点星光渗入墙体。但陈默知道,这不是结束——他的左眼看见塔基深处,灰雾正凝聚成新的形态,像枚黑色的种子,正往记忆塔的根系里钻。而在塔尖的阴影里,有个模糊的身影正往通风口外退去,那人手里似乎握着半块破碎的黑曜石,石面上刻着的名字正在褪去。
“钟声响了!”禾突然指向钟摆,第一声钟鸣里,混着共生树的摇曳、回声泉的叮咚、星轨河的流淌。砚的星图突然自动展开,最边缘处显现出新的坐标,坐标旁写着“回音谷——所有被遗忘的名字,都在那里唱歌”。
陈默的共鸣水晶飞向通风口,水晶里的琥珀纹组成新的航线。他回头看,禾正往砚的星图上补画光木的枝叶,砚则帮禾把影木花粉撒在壁画的空白处,两人头顶的钟摆每晃一下,就有新的光斑落在他们肩头,像时光在悄悄写下新的故事。
光辙号重新升空时,记忆塔的钟声正往回音谷的方向蔓延。陈默望着舷窗外越来越小的塔身,看见钟摆的影子在地面拼出林夏的笑脸,笑脸的嘴角处,有枚新的年轮正在生长,银白与暗紫的纹路里,藏着两百年前就该说出口的那句——“我们从来都不是在吵架,是在学怎么爱彼此啊”。
而在回音谷的入口,灰雾凝成的黑色种子已经落地,正顺着谷中的溪流往下漂,溪流里漂浮的花瓣上,刻着无数被遗忘的名字,其中一个,与林夏白大褂上绣着的名字完全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