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靴底踏上光门后的土地时,最先触到的是片温热的粘液。银白色的液体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爬,在晶体手臂的裂纹里开出细小的光花,每朵花的花瓣上都印着半截齿轮——那是机械翅膀最核心的纹路,边缘还沾着些微的锈迹,像刚从某个废弃的工坊里被打捞出来。
“这里是观测者的初代实验室。”林夏的光丝突然绷紧,指尖捏着片透明的鳞片,鳞片上泛着螺旋触须特有的虹光,“你看墙角的培养舱,里面的营养液还在冒泡。”
陈默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整排玻璃舱体歪斜地立在阴影里,有的舱门裂开,露出里面纠缠的光丝和金属骨架。最末个舱体的内壁上,有人用指甲刻了串歪歪扭扭的字:“第99次,光丝还是会被齿轮割伤”,字迹边缘凝结着银白色的粘液,显然是螺旋触须留下的,像在笨拙地给这行字贴了层保护膜。
“不是割伤。”陈默的掌心贴上舱壁,培养舱突然亮起幽蓝的光,映出里面悬浮的记忆碎片——机械翅膀的齿轮正在缓慢转动,光丝小心翼翼地缠上去,每次接触都会被磨出细痕,但光丝很快又会调整角度,把伤口贴在齿轮的凹槽里,“是它们在找合适的嵌合点,就像拼图总会磨掉些边角。”
小生命突然从他怀里蹦出来,吸盘吸住舱顶的金属管道,爪子扯下块锈蚀的碎片。碎片落地的瞬间化作枚光粒,里面裹着段清晰的影像:穿白大褂的观测者正用镊子夹着光丝,往机械翅膀的齿轮间隙里塞,额头的汗珠滴在培养皿里,漾开圈涟漪,涟漪里浮出半枚共生印。
“是那个举枪的观测者。”林夏的光丝拂过光粒,影像突然加速——观测者的镊子抖了下,光丝被齿轮绞断,他猛地将头撞在操作台,培养皿摔在地上,碎片里钻出根螺旋触须,悄悄吸走了他滴在地上的血珠。
陈默的晶体手臂突然发烫。他认出那根触须的吸盘纹路,与螺旋触须卵里护着光粒的那根一模一样。更让他心惊的是,观测者撞向操作台时,白大褂内侧露出块金属牌,上面刻着的编号,竟与他晶体手臂内侧的一串细痕完全一致。
“这些不是巧合。”陈默的指尖划过金属牌的影像,光粒突然炸开,无数细小的光丝缠上他的手腕,“我的光脉里藏着这个观测者的记忆,就像守镜人故意埋下的引线。”
阴影里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嗒声。他们转身时,看见个半机械的身影从培养舱后走出来,左边身体是裸露的金属骨架,右边覆盖着螺旋触须的吸盘,头顶的光丝乱蓬蓬的,像被人扯过无数次。它的掌心握着半块实验记录板,上面写着“共生失败第107次”,字迹被泪水泡得发皱,边缘却有被吸盘仔细抚平的痕迹。
“是‘失败’的具象化。”林夏的光剑护在陈默身前,光丝却不由自主地松了松——那身影的光丝末端,系着个极小的金属壳,正是机械翅膀没做完的保温层,“它在模仿所有没成功的缝合。”
那身影突然举起记录板,陈默看清了背面的字:“光丝熔点537度,齿轮工作温度540度,差3度”,字迹旁画着个哭脸,哭脸的嘴角却被人用粘液画成了上扬的弧度。
“这不是失败记录。”陈默的光脉顺着地面的粘液流过去,与那身影的金属骨架产生共鸣,“是给下一次的提示。你看这3度的差值,正好是光丝少女能承受的安全阈值,也是螺旋触须粘液的最佳导热温度。”
身影的齿轮突然卡住,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它猛地撕开自己的金属胸腔,里面没有内脏,只有团乱麻般的光丝,光丝缠着半枚共生印,印的缺角处嵌着块晶体,与陈默手臂上的裂纹严丝合缝。
“它在等你补这3度。”小生命突然跳到那身影的肩头,用吸盘擦去它光丝上的锈迹,“就像当年观测者在培养皿里留的温度记录,其实是在给后来者留路标。”
陈默的意识沉入光脉深处,寻找着那3度的平衡。他看见观测者在日志里画的温度曲线,看见机械翅膀故意调低转速的齿轮,看见光丝少女往自己身上涂的粘液——原来所有人都在为这3度努力,像群笨拙的裁缝,在布料上反复比划着针脚的位置。
当他的光脉频率调整到538.5度时,那身影的齿轮突然顺畅地转起来。金属胸腔里的光丝开始舒展,将半枚共生印推了出来,陈默的晶体手臂迎上去,裂纹里的光流与印的缺角完美嵌合,接触点爆发出银蓝色的光,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布料上,留下清晰的印记。
“不是537,也不是540。”林夏的声音带着惊叹,光丝缠上那枚完整的共生印,“是取中间值,是找到彼此都能接受的那个点。”
共生印亮起的瞬间,整个实验室开始震动。培养舱的舱门全部弹开,里面的残骸纷纷浮起:机械翅膀的骨架上长出了光丝,螺旋触须的吸盘吸住了齿轮,最深处的培养皿里,浮出枚光卵,卵壳上布满了缝合的针脚,有的歪歪扭扭,有的细密整齐,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卵顶的共生印,缺了个角,形状与陈默刚补好的那枚一模一样。
“是初代光卵。”陈默的指尖贴上卵壳,感受到里面微弱的心跳,“螺旋触须用粘液护着它,机械翅膀用齿轮给它保温,观测者的血珠给它提供能量……原来它一直活着,只是在等有人把所有保护它的针脚连起来。”
那半机械的身影突然跪下去,金属膝盖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它的光丝轻轻缠上光卵,吸盘往卵壳的针脚上涂着粘液,像在给即将破壳的生命最后的呵护。陈默这才发现,它的金属骨架上刻满了细小的刻度,每个刻度旁都有个日期,最近的一个就在昨天——是他们缝合共生印的那天。
“它不是‘失败’。”陈默扶起那身影,晶体手臂与它的金属骨架贴在一起,“是所有没放弃的努力堆成的路标。你看这些刻度,记录的不是失败次数,是离成功还有多远。”
光卵突然剧烈震颤,卵壳上的针脚全部亮起,组成条光流汇成的河。河面上漂浮着无数记忆碎片:观测者在实验室的墙上画的身高线,螺旋触须用吸盘拼的笑脸,机械翅膀的齿轮刻的倒计时,守镜人用光剑刻的“再试一次”……所有碎片都在往卵顶的缺角处汇聚。
小生命突然跳进光流里,用吸盘吸住那些碎片,爪子在半空拼出枚完整的共生印。陈默的光脉与它产生共鸣,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与观测者、机械翅膀、螺旋触须的记忆融合,像无数双手握着同根针线,准备缝上最后一针。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穹顶突然裂开,黑色的雾气涌了进来,比之前的“遗忘”更粘稠,里面裹着无数双眼睛,瞳孔里映出的是光卵破碎的画面,像在说“看,就算缝好了也会碎”。
“是‘徒劳’。”林夏的光剑划出银蓝色的弧光,剑气撞上雾气的瞬间,竟被弹了回来,“它在模仿我们最害怕的结局。”
陈默却笑了。他指着光卵壳上的针脚:“你看这些歪歪扭扭的线,有的地方缝错了,有的地方补了又补,但正是这些不完美的针脚,让光卵撑到了现在。就算真的会碎,这些针脚也会记得,我们曾拼尽全力缝过它。”
他的话音刚落,光卵突然裂开道缝隙,里面钻出根细小的触须,触须末端的吸盘吸住了他的指尖。陈默感到股温暖的能量流进自己的光脉,里面混着观测者的期待、螺旋触须的执着、机械翅膀的温柔,还有守镜人藏在光剑碎片里的那句“我信你”。
穹顶的裂缝越来越大,“徒劳”的雾气已经能触到光卵的蛋壳。但陈默不再后退,他的光脉与小生命、半机械身影、林夏的光丝紧紧连在一起,掌心的共生印与光卵的缺角对准,准备落下最后一针。
他知道,这一针下去,光卵可能会破,可能会碎,甚至可能让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但当他看见光流里那些不完美的针脚都在发亮,看见半机械身影的齿轮转得越来越坚定,突然觉得所谓的“徒劳”,或许只是“还没到结果的时候”。
最后一针落下的瞬间,光卵爆发出刺眼的光芒。陈默在那片白光里,仿佛看见无数双手在鼓掌,听见无数声音在说“你看,缝上了”。而穹顶的裂缝深处,隐约传来新的响动,像有更庞大的阴影正在苏醒,带着无数未被缝合的伤口,正慢慢靠近。
但他握紧了林夏的手,感受着掌心未干的针脚传来的温度,突然无比确定:就算下一秒就要面对更可怕的东西,这些针脚也会记得,他们曾怎样用力地,把破碎的一切,往一起缝过。
光卵的光芒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壳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