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废弃的城市浸染得只剩下模糊轮廓与更深的阴影。风穿过空荡的街巷，带来远处丧尸拖沓行走的沙沙声，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万物衰朽的气息。
林晚伏在自行车棚生锈的金属棚顶边缘，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表面，呼吸压得极低。下方庭院里，几具丧尸如同提线木偶，在固定的路线上缓慢、无意识地徘徊。她的目光越过它们，紧紧锁定在对面的居民楼，麦豪消失的那个窗口。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在绷紧的神经上刮擦。
终于，对面窗口的黑暗动了一下。一个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是麦豪。他依旧戴着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深色衣物让他几乎与墙体阴影融为一体。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静静观察了庭院近一分钟，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具丧尸的位置和移动轨迹。
然后，他动了。没有从原路下来，而是从窗口向上，攀住了上方一道破损的雨水管，动作协调而有力，像一只习惯于在垂直险境中求生的猫，迅速而无声地爬上了楼顶。
林晚的心提了一下。他去楼顶做什么？
很快，她就明白了。
麦豪的身影在对面楼顶边缘一闪，似乎弯腰捡起了什么。接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的物体划破夜空，带着细微的破空声，落在了庭院中央，距离自行车棚约十几米远的地方。
“啪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庭院里却清晰可闻。
那是一个普通的塑料打火机。
一瞬间，下方所有徘徊的丧尸，动作齐齐一滞。它们腐烂的头颅以某种僵硬的同步性，转向了声音的来源。低沉的、渴望的喉音从它们胸腔里挤出，原本缓慢的步伐陡然加快，摇摇晃晃地朝着打火机落地的位置聚拢过去。
**调虎离山！**
林晚瞬间明白了麦豪的意图。他用一个微不足道的声响，巧妙地改变了庭院里丧尸的分布，为自己清理出了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也……为她清理出了通往棚顶的路线！
就在丧尸被吸引到庭院中央的同时，对面楼顶，麦豪的身影再次出现。他手里似乎拿着一段绳索，一端固定在楼顶，另一端垂向下方的黑暗。他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握住绳索，双脚蹬住墙面，迅速而稳定地降落到地面，落地时只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他看也没看那些被引开的丧尸，目光直接投向林晚藏身的棚顶，抬手，快速而清晰地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然后他立刻转身，背靠棚壁，手中多了一把磨尖的钢筋，警惕地注视着庭院中央的方向，为她的行动提供掩护。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计算精准，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和声响。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用行动诠释了什么是最高效的生存智慧。
林晚不再犹豫。她深吸一口气，从棚顶边缘探出身，抓住棚架锈蚀的金属结构，身体轻盈地向下滑落，落地时同样悄无声息。
她站到了麦豪身边，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尘土、汗水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比她记忆中要消瘦，但脊背挺直，像一根被风雪打磨过的青竹。
麦豪没有看她，镜片后的目光依旧紧盯着尸群，只是极轻微地侧了侧头，示意她跟上。他沿着棚壁的阴影，快速向着他刚才降落的绳索方向移动。
林晚紧跟其后，手中的金属矛握得死紧。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紧贴地面的影子，迅速而安静地穿过短暂的安全区，来到了绳索下方。
麦豪指了指绳索，又指了指上方，意思是让她先上。
林晚没有推辞。她抓住绳索，触手是粗糙的纤维和麦豪残留的体温。她攀爬的速度不如麦豪迅捷，但足够稳健。在她攀爬的过程中，麦豪始终背对着她，面向庭院，像个沉默的哨兵，将那可能的威胁隔绝在身后。
当她安全到达对面楼顶，回身向下望时，看到麦豪也正利落地向上攀爬。而庭院中央，那几具丧尸还在徒劳地围着那个打火机打转，对刚刚发生在眼皮底下的“入侵”毫无所觉。
麦豪翻上楼顶，站定，气息甚至没有明显的紊乱。他这才第一次真正将目光落在林晚脸上。隔着镜片，他的眼神深邃，里面没有寒暄，没有疑问，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能穿透表象的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确认她安全无虞后的放松。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帆布包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的东西，递了过来。
林晚接过，入手微沉。打开油布，里面是一把保养得极好的军用匕首，刀锋在黯淡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还有一小卷干净的绷带和两片独立包装的抗生素药片。
这是他承诺的“交易”的一部分。
而她，也带来了她的“筹码”——她从四层半墙壁上刮取的一小瓶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潮湿泥土，以及一张她手绘的、标记了这栋楼内几个危险区域和可能藏有有价值废弃物品地点的简陋示意图。
她将东西递过去。
麦豪接过，看也没看就塞进包里，仿佛他更在意的是交易这个行为本身，而非具体物品。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林晚的脸，然后抬手指了指楼下某个方向，又指了指自己，最后做了一个“离开”的手势。
他要走了。去进行他下一个未知目的的行动。
林晚看着他转身，背影即将再次融入楼顶的黑暗。一种强烈的冲动让她几乎要开口叫住他，问他的名字，问外面的情况，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她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只是紧紧握住了手中冰冷的匕首。
麦豪在边缘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随即身影便消失在楼顶的另一侧。
夜风拂过，带着远方尸潮永恒的沙沙声。
林晚独自站在空旷的楼顶，握着那把匕首，感受着金属传来的坚实触感。这一次短暂的、无声的接触，没有改变末日的底色，却在她心中投入了一颗沉重的石子。
麦豪，这个沉默寡言、心思沉重如同背负着整个末日重量的男人，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计算，都像是在这绝望废墟上，用最冷静的方式，刻下生存的印记。
而她，似乎也被这印记，深深地烙了一下。
第二天，
地底传来的恐怖嗡鸣与四层半隐约的诵经声如同持续的背景噪音，折磨着楼内每一个尚存理智的灵魂。林晚蜷缩在1104的角落，感觉自己正坐在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每一次震动都让她神经质般地颤抖。
然而，求生的本能像灰烬中最后一点火星，不肯熄灭。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在那最终的末日丧尸来之前，找到一线生机。
就在她几乎被绝望吞噬时，窗外传来了一丝异动——不是丧尸的嘶吼，也不是建筑的崩塌，而是一种极其规律的、轻微的**叩击声**，来自她窗户下方的外墙。
三短，一长，再三短。
是信号！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扑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挪开一道木板缝隙向下望去。
楼下庭院边缘的阴影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麦豪，他依旧戴着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深色衣物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但镜片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微光。他正抬头望着她的窗口。
而在他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她身形高挑矫健，穿着合身的深灰色功能性外套，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遮挡，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带着冷静乃至有些淡漠神情的脸。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锐利如鹰隼，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她的背上，交叉背着两把造型奇特的、带有某种机械结构的弩。
麦豪看到了窗缝后的林晚，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旁的女人，最后做了一个“下来”的手势，干脆利落。
他们来了！而且带来了另一个人！
林晚没有任何犹豫。她迅速抓起准备好的背包（里面装着地图、所剩无几的物资、武器和那个空了的破碎小瓶），将火焰长矛握在手中，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楼梯间比以往更加昏暗，应急灯在之前的震动中损坏了大半。空气中弥漫着愈发浓烈的铁锈和腐败气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电线烧焦后的臭氧味。墙壁上的污渍似乎在蠕动，阴影仿佛拥有了生命。
她像一道轻烟，快速向下移动，警惕着可能从任何角落冒出来的威胁——无论是丧尸，粘稠体，还是其他未知的东西。
来到一楼，麦豪和那个女人已经等在那个破损的窗户外面。麦豪伸手帮她翻出，动作迅捷而无声。
近距离看到那个女人，林晚更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快速扫了林晚一眼，目光在她手中的火焰长矛和背后的背包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王婉。”麦豪的声音低沉沙哑，言简意赅地介绍了同伴的名字，没有多余一个字。
王婉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名字只是一个代号。
麦豪的目光转向林晚，镜片后的眼神凝重。“情况，很糟。”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这栋楼，是‘锚点’。它们在……召唤。”
“它们？”林晚感到一股寒意。
“不是丧尸。”王婉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如同她的眼神一样，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是更古老的‘东西’，借尸还魂。这栋楼，是它降临的温床。”
古老的“东西”？借尸还魂？林晚想起那诡异的歌声、粘稠体、草编人偶，还有四层半的诵经声……这一切似乎都有了模糊而恐怖的指向。
“四层半？”林晚涩声问。
麦豪和王婉同时点头。
“必须破坏‘核心’。”王婉言简意赅，“否则，锚点固化，我们都将成为祭品，或者……它的一部分。”
“怎么破坏？”林晚握紧了矛杆。
麦豪从随身携带的一个战术腰包里，取出两张粗糙的草图。一张画着这栋楼的简易结构图，重点标注了四层半那扇厚重的防火门和周边可能的通风管道。另一张，则画着一个扭曲的、由无数粘稠触手环绕着的、仿佛心脏般搏动的不规则晶体——正是林晚之前见过麦豪从丧尸头颅中取出的那种幽蓝结晶的放大和扭曲版本。
“声东击西。”麦豪指着结构图，“我和王婉，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他的手指移到那个扭曲晶体图案上，“你，找机会，用这个。”他递给林晚一个巴掌大小、看起来像是自制炸药的东西，上面连着一根短短的引信，旁边还有一小瓶透明的液体。“靠近核心，引爆。这‘净化剂’，能干扰它的能量场。”
任务清晰，分工明确。但风险巨大。林晚需要独自潜入最危险的区域，执行最关键也最致命的一步。
她看着麦豪和王婉。麦豪的眼神沉静而坚定，带着一种背负着沉重使命的决绝。王婉则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烁着计算和冷酷的光，仿佛在评估一场狩猎的成功率。
他们没有询问她是否愿意，仿佛默认了她会接受。在这末日，犹豫就意味着死亡。
林晚深吸一口气，接过了那个简易炸药和净化剂，将它们小心地塞进背包。“我需要路线。”她看向麦豪画的草图。
王婉上前一步，她的手指精准地点在草图上一条几乎看不见的虚线——“通风管道，从这里，可以绕到门后。狭窄，但可行。”
她的指尖冰冷，带着一种长期握持武器形成的薄茧。
计划已定。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相互鼓励。三个沉默寡言、心思沉重的人，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达成了一场关乎生死、也关乎某种更大范畴存亡的缄默共谋。
麦豪看了看手腕上一个破损的电子表（似乎还在勉强运作），对王婉点了点头。
王婉取下背后的一把弩，检查了一下弩箭，那箭矢的箭头似乎也经过特殊处理，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十分钟后，行动开始。”麦豪的声音低沉如耳语。
三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沿着墙壁的阴影，向着楼梯间，向着那嗡鸣与诵经声传来的、如同地狱入口的四层半，悄无声息地潜行而去。
黑暗，如同张开的巨口，等待着他们的进入。
---龙组地下研究所
徐烨简单地和龙组成员交代事情后，将一件文件交给夜，而后转身离开。
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气密门后，实验室主控室内压抑的寂静仿佛又厚重了几分，只剩下仪器运转的低鸣和合成提示音冰冷地播报着数据。
伏波博士的指尖在控制面板上悬停片刻，最终重重敲下一个按键。观察窗内的抑制作业停止，幽蓝电弧熄灭，低温气体也不再喷涌。那被禁锢的“零号样本”逐渐停止剧烈挣扎，但皮肤下诡异的蠕动和那灰白眼眸中的恶意并未消散分毫。
“数据分析组，集中解析刚才的能量吸收与转化模式，我要知道它的上限和能量偏好。”伏波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决，“材料组，立刻分析被腐蚀合金的微观结构变化，尝试建立抗腐蚀模型。”
“是，博士！”
研究人员们重新投入紧张的工作。伏波转身，走向旁边一面稍小的屏幕，上面正以极快速度滚动着复杂的基因序列图谱和一些难以理解的符号化数据流。
“艾琳娜，”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者走近，他是研究所的首席理论物理学家，陈明远教授。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能量吸收暂且不论，你看看这个……这是我们刚刚破译出的，从‘零号样本’深层脑波信号中分离出的一段非意识载波。”
他指向屏幕一角被高亮出来的一段扭曲、重复的波形图，旁边是初步的数学建模。“这结构……这信息编码方式，根本不是碳基生命，甚至不是我们认知中任何基于电磁相互作用的信息传递模式。它更接近……某种引力波编码，或者是我们尚未理解的量子纠缠信息态。”
伏波博士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紧紧盯着那段波形，仿佛要将其刻进脑子里。“非地球来源的通讯信号？还是……它本身思维活动产生的‘背景辐射’？”
“无法确定。”陈教授摇头，脸色凝重，“但这足以解释为什么常规的神经抑制剂和物理束缚效果越来越差。我们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一种病毒，更像是一种……拥有高度集体智慧和未知科技背景的……‘寄生体’或‘改造体’。”
就在这时，伏波博士的个人通讯器发出加密接入的震动。她看了一眼号码，是地面指挥部，将军的直线。
她快步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接通。
“伏波博士。”将军沉稳的声音传来，但背景音里似乎夹杂着一些急促的指令和通讯杂音，显得并不平静。
“将军。”
“徐烨已经简要汇报了你们的最新发现。情况比预想的更严峻。”将军的语气没有丝毫寒暄，“‘零号样本’的异常活跃，以及你提交的关于‘病毒’可能具备非自然演化特征的报告，已经引起了最高级别的关注。”
伏波屏住呼吸。
“我们部署在近地轨道和月球背面的‘千里眼’阵列，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监测到多次微弱的、来源不明的深空引力波扰动，信号特征与你们发现的‘背景辐射’有低度吻合。虽然无法精确定位，但扰动方向……指向猎户座旋臂方向的一个未知区域。”
一股寒意顺着伏波博士的脊椎爬升。地外信号？这已经从生物学危机，上升到了星际接触（或者说，入侵）的层面！
还有外星物体！！！
“将军，这意味着……”
“这意味着，我们面对的敌人，可能来自星空。”将军的声音斩钉截铁，“研究所的安全级别提升至‘燧人氏’最高级，所有研究人员进入完全隔离状态，未经最高授权，不得与外界进行任何形式的联络。所有实验数据，尤其是关于能量吸收和非地球信号的部分，列为‘洪荒’级绝密。”
“明白。”
“另外，”将军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龙组’的其他成员正在处理另外几处高威胁性‘异常个体’爆发事件。夜是被临时抽调去支援的。你们必须在他回来之前，至少找到暂时抑制甚至反向干扰那种未知信号的方法。否则，我们失去的可能不止是几个城市，而是整个文明的未来。”
通讯切断。
伏波博士站在原地，消化着这骇人听闻的信息。猎户座方向？未知的深空信号？龙组全员出动处理其他爆发点？
她抬头，再次望向主观察窗内那扭曲的“零号样本”。此刻，那灰白的眼睛似乎穿透了厚厚的防弹玻璃，穿透了数百米厚的岩层，直接与星空深处某个未知的存在对视。
这不再是一场瘟疫。
这是一场战争。一场面对未知星海来客、关乎人类存亡的、寂静而绝望的战争。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控制台，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
“重新校准所有传感器，重点监测样本与外界任何形式的能量及信息交互，哪怕是理论上不可能穿透屏蔽层的信号！”她的声音在实验室里清晰地响起，“启动‘方舟’计划预备方案，我们需要所有关于非地球生命形式的假设，哪怕是最大胆、最疯狂的猜想！”
“是！博士！”
地下研究所的灯光，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处，彻夜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