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归的过程,如同从冰冷的海底艰难上浮。唐孝天首先感觉到的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以及太阳穴两侧针扎般的剧痛。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先是模糊一片,随后才逐渐聚焦。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低矮、昏暗的阁楼里,身下是粗糙但干燥的草垫。木质的天花板布满蛛网,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透过唯一一扇小小的、糊着泛黄报纸的窗户缝隙,可以看到外面已是白天,隐约传来曼德勒老城区特有的、带着烟火气的嘈杂人声。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猛地一惊,试图坐起,却浑身酸软无力,脑袋又是一阵眩晕。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两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青铜环还在,贴身藏着,传来熟悉的、冰凉的金属触感。但它们现在很安静,不再发光,也不再震动,仿佛之前那石破天惊的能量爆发只是一场幻觉。
“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唐孝天扭头,看到蒲海正坐在一个木箱上,擦拭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匕首。他的脸色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而在阁楼另一头,占东躺在几张拼凑起来的草席上,似乎还在昏睡,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受伤的脚踝被重新专业地包扎过。
“蒲海叔……东哥他……”唐孝天声音沙哑。
“暂时稳定了。”蒲海言简意赅,“你昏迷了一天一夜。我们还在曼德勒,在老城区一个废弃的经堂阁楼里。”
“昨天……昨天晚上……”唐孝天回忆起佛塔前那混乱而恐怖的一幕,心有余悸。
“你差点把自己搞死。”蒲海放下匕首,走到他身边,递过一个水囊,“也差点把我们全都暴露。那股力量……是什么?”
唐孝天接过水囊,贪婪地喝了几口,冰凉的水划过喉咙,带来一丝清明。他摇摇头,脸上带着困惑和后怕:“我不知道……当时,就感觉那个环变得滚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们得逞……然后,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引爆了。”他描述了一下那种精神仿佛被抽空、大脑被针刺的感觉。
蒲海眉头紧锁,没有再追问,只是道:“那股力量很强,瞬间瘫痪了他们的电子设备和大部分人,我们才侥幸逃脱。但动静太大,现在整个曼德勒的地下世界恐怕都在找我们。桑坤,‘黑水基金会’,甚至可能还有别的势力。”
他走到窗边,极其谨慎地透过缝隙向外观察:“这里不能久留。我们需要情报,需要知道陈会长到底怎么样了,需要搞清楚你那种力量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下一步该怎么走。”
唐孝天内心独白: 一天一夜……我昏迷了那么久?那股力量……是我引发的?这就是“血脉”的力量吗?不受控制,敌我不分,太危险了……东哥为了我伤成这样,我不能再成为团队的负担。必须学会控制它,至少……要理解它。
他挣扎着坐起身,感受着身体的虚弱,但眼神却逐渐坚定。“蒲海叔,我们现在安全吗?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暂时安全。这里是老城区,鱼龙混杂,巷道如迷宫,大规模搜索很难展开。但对方肯定会派眼线暗探。”蒲海走回来,“我白天出去探了探风声。陈会长的安澜公司确实被毁了,现场有激烈交火的痕迹,官方说法是帮派火并,但都知道是幌子。陈会长生死不明,他的一些核心手下也消失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最后的潜在盟友似乎也覆灭了。
“不过,”蒲海话锋一转,“我打听到一个消息。在安澜公司出事前,陈会长似乎预感到什么,转移了一批核心物资和档案,可能还包括……某个重要人物。接头地点,据说就在老城区的‘金叶佛具店’。”
这是一线生机!
“我们必须去确认!”唐孝天立刻道。
“风险很大。”蒲海冷静分析,“这可能是陈会长留的后手,也可能是敌人故意放出的诱饵。而且,东哥现在移动不便。”
就在这时,一直昏睡的占东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起初有些涣散,但很快恢复了清明和锐利。他看到了唐孝天和蒲海,试图移动身体,却牵动了脚伤,眉头立刻紧紧皱起。
“东哥!你感觉怎么样?”唐孝天连忙凑过去。
“还……死不了。”占东的声音虚弱,但语气依旧沉稳,“这是……哪里?”他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
蒲海将情况简要说明了一下。
占东听完,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唐孝天身上:“孝天,你感觉怎么样?那种力量……”
唐孝天苦笑着摇头:“现在没什么感觉了,就是浑身没力气,头疼。东哥,对不起,我……”
“不必道歉。”占东打断他,“绝境之下,任何尝试都值得。关键是,我们活下来了,而且获得了宝贵的信息——你的‘血脉’确实蕴含着超乎想象的力量,虽然目前无法控制。这或许是解开三环之谜的关键。”
他顿了顿,看向蒲海:“佛具店……必须去。但不能所有人都去。蒲海叔,你留守,照顾孝天,同时警戒。我去。”
“不行!”唐孝天和蒲海几乎同时反对。
“你的脚根本走不了路!”唐孝天急道。
“我可以伪装。”占东指了指角落里一些破旧的本地衣服和一根更结实的拐杖,“老城区人多眼杂,一个‘受伤的乞丐’或者‘朝圣者’不会太引人注目。大规模搜索的重点是三个人,尤其是孝天。我一个人行动,反而更安全。”
占东内心独白: 脚伤是麻烦,但思维必须清晰。孝天是核心,不能再让他涉险。蒲海需要保存体力应对突发状况。我是最合适的侦察人选。必须弄清楚陈会长的下落和那份可能存在的档案,那是我们下一步唯一的指望。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语气中的决绝也让唐孝天和蒲海无法再反驳。
一个小时后,经过简单的易容,占东拄着拐杖,穿着一身沾满污渍的笼基(缅甸传统筒裙),头上包着布巾,遮住了大半张脸,一瘸一拐地、却步伐坚定地离开了藏身的阁楼,融入了老城区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阁楼里,只剩下唐孝天和蒲海,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而充满等待的焦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阳光透过窗户缝隙移动,显示着时间的流逝。外面的市声时而鼎沸,时而沉寂。唐孝天坐立不安,时而走到窗边倾听,时而检查占东留下的装备和那两个沉寂的青铜环。他试图再次集中精神去感应,但除了隐隐的头痛和那指向曼德勒城某处的、依旧强烈的方位感之外,一无所获。
唐孝天内心独白: 等待太煎熬了……东哥一个人,还受着伤……万一……不,没有万一!他一定能成功!我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干等着……那些符号,那些感觉……到底要怎么才能再次触发?怎么才能控制?
他回忆起能量爆发前的感觉——强烈的危机感,不顾一切的决心,精神高度集中……他尝试着模拟那种状态,集中意念于手中的青铜环,但环依旧冰冷沉寂,毫无反应。显然,这种力量的触发并非那么简单。
蒲海则始终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他大部分时间都守在阁楼唯一的入口附近,耳朵捕捉着楼下和街道上的一切异常声响,如同蛰伏的猎豹。
下午三点左右,阁楼下方传来了三长两短、富有节奏的敲门声——是占东约定的安全信号!
蒲海迅速而无声地移动到门边,确认无误后,才打开了暗门。
占东回来了。他的脸色比离开时更加苍白,呼吸急促,倚着门框几乎站立不稳,显然这一趟侦察消耗了他巨大的精力。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新的希望。
“怎么样?”唐孝天迫不及待地扶住他。
占东靠在墙上,喘息了几下,才低声道:“联系上了……是陈会长预留的人。他没事,但受伤了,藏在更安全的地方。”
好消息!唐孝天和蒲海精神一振。
“佛具店是个幌子,真正的联络点在隔壁的茶叶铺。陈会长预料到会出事,提前转移了。”占东继续道,“他留下了一份加密的电子档案和一句话。”
“什么话?”唐孝天追问。
占东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一字一顿地重复了陈子安留下的信息:
“‘星铁坠地之处,不在帕良,而在曼德勒。三环归一,非为启门,而为……锁门。’”
星铁坠地在曼德勒?三环是为了锁门,而不是开门?!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在唐孝天脑海中炸响!这完全颠覆了他们之前的认知!
“还有这个。”占东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微型的、防水处理的U盘,“这是档案。陈会长说,里面的东西,或许能解释一部分‘幽冥’和‘三环’的真相,以及……孝天你身上那种力量的来源。”
唐孝天接过U盘,感觉它比青铜环还要沉重。
“另外,”占东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陈会长警告,除了桑坤和‘黑水基金会’,还有一股更隐秘、更强大的势力在曼德勒活动。他们似乎对‘星铁’本身,以及它能引发的‘能量共振’极度感兴趣。昨天晚上的能量爆发,很可能已经惊动了他们。他让我们拿到档案后,立刻离开曼德勒,去一个叫‘眉谬’的小镇,那里有他安排的接应,可以送我们过境回国。”
回国?谜团还未解开,爷爷还没找到,就要回去?
“不,我们不能回去!”唐孝天脱口而出,眼神坚定,“爷爷可能还在某处,三环的秘密就在眼前,而且……那股力量在我身上,我必须弄清楚!”
占东看着唐孝天,没有立刻反对,而是缓缓道:“陈会长也预料到你会这么说。他给了我们另一个选择——去曼德勒山脚下的‘古道基金会’博物馆。他说,那里藏着关于‘星铁’最原始的记录,也是……你爷爷唐文远,最后一次以‘宋远山’身份公开出现的地方。”
两条路:安全的撤退,或者更加危险的深入。
阁楼内陷入了沉默。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缝,为昏暗的空间投下最后一道殷红的光柱,仿佛预示着抉择时刻的来临。
唐孝天握紧了手中的U盘和青铜环,感受着那冥冥中指向曼德勒山方向的强烈感应,以及内心深处那股不愿退缩的冲动。
唐孝天内心独白: 锁门……星铁在曼德勒……爷爷最后出现的地方……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里!我不能走!退缩意味着前功尽弃,意味着将未知的危险和爷爷的命运拱手让人!东哥,蒲海叔,对不起,这次,我必须任性一次!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占东和蒲海,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我们去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