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心魔显现后,云渺仙尊虽然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但甘月能感觉到,师尊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依旧会指点她修炼(虽然收效甚微),依旧会默许她在云渺峰上“胡闹”,但偶尔,在他凝视着她时,那清冷的眼底会飞快地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有关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
……
一天,甘月正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给阿鹅洗澡,忽然就“听”到脑海中响起一个慵懒又邪气的声音:“小丫头,力气挺大,给人洗澡倒是细心。不如也来给本尊……哦不,给你师尊擦擦背?”
甘月手一抖,水盆差点打翻。她立刻意识到是谁在搞鬼,小脸一板,在心里用力“哼”回去:“你不是师尊!不许用师尊的声音说奇怪的话!”
“呵,反应这么大?你心里难道没想过?”心魔的声音带着戏谑,“你那个木头师尊,怕是连你靠近他三丈内都会觉得吵吧?哪像本尊,懂得欣赏你的……优点。” 它故意将“优点”二字咬得暧昧。
甘月气得跺脚,却拿这无形无质的东西没办法,只能更大声地给阿鹅唱歌,试图盖过那讨厌的声音。奇怪的是,几次之后,她发现只要自己情绪激烈地反驳或者干脆不理,那声音就会悻悻地消失。心魔似乎……有点怕无聊?甘月好像摸到了一点门道。
……
几天后,甘月费了好大功夫,终于成功做出了一碟卖相尚可、香气扑鼻的灵花糕。她开心地捧着去找师尊,却发现师尊正在闭目打坐。
她不敢打扰,便将糕点轻轻放在一旁的玉几上,打算等师尊醒了再吃。然而,她刚转身离开,那碟糕点却凭空消失了一小块。
紧接着,她脑海中响起咀嚼声和心魔挑剔的点评:“太甜,火候过了,灵气散逸太多……啧啧,小丫头,你这手艺,也就本尊不嫌弃肯尝一口了。”
甘月猛地回头,只见玉几上的糕点果然缺了一角!她又惊又怒,冲回玉几前,一把将剩下的糕点护在怀里,气鼓鼓地在心里骂:“强盗!小偷!这是给师尊的!你不许吃!”
“给他的和给我的,有区别吗?”心魔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他的就是我的。再说了,若不是本尊暗中帮他疏导了几分灵力,你以为他刚才打坐能那么顺利?吃你块糕点,算是报酬。”
甘月一愣,这才注意到师尊的气息确实比之前更平稳了些。她将信将疑,但护食的本能让她紧紧抱着糕点:“那……那也不行!下次我给你单独做一份,你不许抢师尊的!”
心魔似乎被这“单独一份”的说法取悦了,哼笑一声,没再纠缠。自那以后,甘月给师尊准备点心时,竟真的会下意识地多做一小份,放在静室某个固定的角落。而那一小份,总会悄无声息地消失。这种诡异的“投喂”关系,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建立了起来。
……
这天,领灵石的日子到了,甘月下山却又遇到了柳如烟和她的几个追随者。柳如烟大约是记着之前的“米糕之仇”,言语间夹枪带棒,嘲讽甘月粗鄙不堪,只会靠蛮力和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讨好仙尊。
甘月生气,被说得眼圈发红。就在这时,一股阴冷刺骨的气息骤然降临,虽然不是云渺仙尊那磅礴的威压,却带着一种更令人心悸的邪戾,精准地笼罩在柳如烟几人身上。
几人顿时如坠冰窖,脸色煞白,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看向甘月的眼神充满了惊惧,仿佛她是什么恐怖的源头,仓皇逃离。
甘月正茫然间,脑海中响起心魔懒洋洋又带着一丝冷意的话:“吵死了,几个蝼蚁也敢在你面前聒噪。本尊替你清净清净。”
甘月怔住,下意识地问:“你……你是在帮我?”
心魔嗤笑:“帮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本尊只是嫌她们太吵,影响了本尊休息。” 说完,便没了声息。
可甘月却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驱散柳如烟等人的冰冷气息里,除了邪戾,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心魔,好像……也不是那么完全坏?
……
心魔最近有点烦。它发现自己越来越在意那个怪力的小丫头。这种不受控的在意让它暴躁,连带着折腾本体的频率都高了。云渺仙尊能明显感觉到心魔的躁动不安,却不知缘由,只当是心魔本性如此,加固了心神防御。
这天,甘月像往常一样,在静室外间整理师尊让她辨认的灵草(实则是心魔嫌无聊,故意找事给她做)。她不小心被一株名为“忆梦幽兰”的灵草尖刺扎破了手指,一滴血珠渗出的同时,那灵草竟然散发出朦胧的光晕。
甘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花,再清醒时,发现自己竟然飘在半空,身体是半透明的!她惊慌地四处张望,这里不再是云渺峰,而是一个极其华丽却透着压抑气息的府邸。
“2333?2333!”她在心里呼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她像个无助的游魂,漫无目的地飘荡。穿过层层亭台楼阁,她在一个偏僻荒凉的院落角落,看到了一个小孩。
那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却长得粉雕玉琢,好看得不像真人。他抱着膝盖,孤零零地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小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抽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甘月的心莫名一紧,飘近了些。她看着小男孩,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心疼涌了上来。尤其是那双偶尔抬起、看向远处主宅喧嚣灯火的眼睛,虽然蓄满泪水,却已经初具了日后那清冷孤高的轮廓。
甘月突然福至心灵,猛地意识到——这是小时候的师尊!
她飘到小男孩面前,想碰碰他,手指却穿过了他的身体。她很难过,看着小时候的师尊被欺负、被孤立,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小云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疑惑地看向甘月所在的方向。他虽然看不到具体形态,却能感觉到那里有一团温暖的、让他不讨厌的气息。
“谁……谁在那里?”他怯生生地问,声音带着哭腔。
甘月一惊,他能感觉到自己?她试着开口,发现能发出声音,虽然像风声一样轻:“别……别哭。”
小云渺愣住了,睁大了眼睛。这声音很陌生,很轻,却没有恶意。在这冰冷孤独的夜里,是唯一对他说话的声音。
“你……你是神仙吗?”
甘月鼻子一酸,连忙说:“我不是神仙……我,我是来自很远很远地方的人。我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里,很难过。”
小云渺低下头,小声说:“他们都不喜欢我,说我是……是祸害。” 那些因为他的容貌而加诸于身的恶意,他虽小,却已模糊懂得。
“胡说!”甘月立刻反驳,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的生气和心疼,“他们胡说八道!你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乖,是他们坏!”
小云渺被这突如其来的、坚定的维护弄得一怔,呆呆地看着她声音传来的方向。
甘月绞尽脑汁,用她有限的词汇安慰他:“你不要听他们的!你以后会变得特别特别厉害,会成为最强大的人,让所有欺负过你的人都后悔!你会有一个很漂亮的山峰,叫云渺峰,上面有……有可听话的大白鹅和阿鸡,还有……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
小云渺听着听着,眼里的泪水慢慢止住了,虽然听不懂“云渺峰”、“大白鹅”是什么,但那温暖的声音和话语,像是一点点微光,渗入了他冰冷的心底。
“真的吗?”他小声问,带着一丝希冀。
“真的!比真金还真!”甘月用力地“点头”,虽然对方看不见,“你一定要好好长大,不要被他们打垮!未来有很多很多好事在等着你呢!”
就在这时,甘月感觉自己的灵魂开始变得稀薄,那股拉扯力又来了。她急忙对小云渺说:“我要走啦!你记住我的话!一定要好好的!”
小云渺似乎也感觉到那团温暖要消失了,下意识地伸出小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空气。他对着空气,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声却坚定地说:“嗯!我记住了!”
……
静室外间,甘月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还保持着被灵草扎破手指的姿势,那滴血珠才刚刚落下。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梦。但脑海里,小云渺最后那个用力点头的模样,却无比清晰。
她不知道,在她灵魂回归的瞬间,静室内打坐的云渺仙尊,周身气息猛地一荡,豁然睁开了眼睛,眼底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恍惚。
就在刚才,他记忆中那个充满绝望和冰冷的童年夜晚,毫无征兆地变得……不一样了。多了一个来自“很远很远地方”的、温暖的声音,那个声音告诉他,他未来会很好,有很多好事在等他。
那个被他深埋心底、作为心魔滋生土壤的痛苦记忆,其核心竟然被悄然注入了一丝微光般的暖意。虽然痛苦依旧存在,但那纯粹的、不带任何目的的安慰和维护,像一道小小的封印,削弱了记忆带来的负面冲击。
他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一种陌生的、酸涩又温暖的情绪在蔓延。他抬眸,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外间那个正对着手指发呆的小徒弟。
难道……刚才不是梦?那个在他最黑暗记忆中出现的声音……是她?
而识海深处,心魔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它赖以生存的黑暗养分,似乎被什么东西……净化了一小块?这种感觉,让它极度不适,却又隐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