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起,甘月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顾言深,让她微微一怔。他不再是那个一丝不苟、西装笔挺的商业精英形象。头发有些凌乱,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紧绷的脖颈。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压抑,眼神复杂得让甘月心惊——那里面有乍见她的欣喜,有深不见底的爱恋,有浓重的困惑,有挥之不去的烦恼,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种种情绪交织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几乎要满溢出来。
“顾总?”甘月侧身让他进来,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顾言深走进来,脚步有些沉重,他直接坐在了长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显得心事重重。
甘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他没有立刻去碰,而是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甘月,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
“甘月,”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不确定的踌躇,“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但是,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变得……很奇怪。”
甘月的心跳漏了一拍,静静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脑子里……多了很多不属于我的记忆。”他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很多……关于你,关于……一个叫陆晨的人的记忆。很真实,真实得就像我自己经历过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紧锁住甘月,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到答案:“我知道陆晨,我知道他……但我没见过他。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他跟你……我……” 他的话语有些混乱,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他似乎在确认什么,又似乎在害怕确认。
甘月看着他痛苦迷茫的样子,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楚。她刚想开口,试图安抚或引导,顾言深的手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凝重的气氛。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瞬间变得更加古怪,是那种混杂着震惊、愤怒和一丝了然的复杂表情。他接起电话:“爸?”
电话那头传来顾父焦急而沉痛的声音,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甘月也能隐约听到一些碎片:“……陆振邦来了……带着小晨……是真的……你马上回来……”
顾言深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沉声道:“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他挂了电话,猛地站起身,看向甘月的眼神更加复杂难辨,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急促的:“甘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等我回来。” 说完,他几乎是仓促地转身离开,背影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决绝。
门关上后,甘月立刻在心中问道:“2333,怎么回事?”
“月月,陆父行动了!”2333语气急促,“他带着陆晨的……遗体,去了顾家,坦白了所有真相!现在顾家已经炸锅了!顾言深刚才接到的电话就是这个!”
甘月的心猛地揪紧,下意识就想冲出去:“我要去顾家!”
“不行!月月!”2333立刻阻止,“你现在绝对不能去!这是顾家和陆家积怨了二十多年的旧账,还牵扯到上一代的感情纠葛和陆晨的身世!你现在以什么身份去?甘家大小姐?陆晨的……朋友?只会让局面更复杂、更难看!陆父选择隐瞒陆晨为你而死的细节,就是不想把你卷进这场风暴中心!你需要等待!”
甘月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她知道2333是对的。此刻的她,只能作为一个局外人,焦灼地等待结果。
接下来的几天,甘月度日如年。秦珊珊约她出去散心,被她婉拒了。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反复摩挲着木盒里的东西,看着陆晨的信和照片,心情沉重得无法呼吸。
2333不时传来消息:那天顾家闹得不可开交,原本就因为顾母之事与陆父绝交的顾父,得知真相后勃然大怒,但面对陆晨冰冷的遗体和陆振邦老泪纵横的忏悔,尤其是听到陆振邦讲述如何将陆晨抚养长大、如何真心疼爱他时,顾父的愤怒最终化为了巨大的悲痛和复杂的沉默。他接纳了陆晨的身份,同意让他认祖归宗,改名顾晨,但明确表示无法原谅陆振邦当年的行为。陆父也表示再无颜面相见。最终,顾家决定为陆晨举办葬礼,并允许陆父以生父好友的身份参加。
葬礼那天,天空阴沉,飘着冰冷的细雨,仿佛也在为这个年轻生命的逝去而哭泣。甘月从哥哥甘哲那里拿到了顾家发出的葬礼邀请函。甘哲虽然有些疑惑妹妹为何对陆晨的死如此上心,但只当是青梅竹马情深,体贴地没有多问,只是默默陪她前往墓园。
墓园里气氛肃穆哀伤。甘月看到了苍老憔悴、仿佛一夜白头的陆父,他站在人群边缘,低着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背影佝偻而孤寂。也看到了面色沉痛、眼神复杂的顾父。而最让甘月心弦震颤的,是站在主位上的顾言深。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比以往更加沉默冷峻,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却浑然不觉。当甘月出现时,他的目光立刻穿透雨幕,牢牢地锁定了她。那眼神深邃得像漩涡,里面翻滚着太多甘月无法解读的情绪——有悲伤,有探究,有属于顾言深的克制,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属于陆晨的……心疼和确认?他就那样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进灵魂深处。
葬礼仪式庄重而简短。当看着那覆盖着白布的灵柩被缓缓放入墓穴,看着墓碑上刻着“爱子 顾晨之墓”时,甘月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那个曾经阳光俊朗、会痞痞地笑、会深情地写信、会毫不犹豫为她挡下致命危险的男孩,此刻就静静地、永远地躺在那冰冷的地下,再也不会醒来。
想到木盒里的信,想到他未尽的遗憾和深沉的爱,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般将甘月淹没。她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甘哲在一旁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低声安慰,以为她只是为失去一位童年玩伴而伤心。
而在不远处,顾言深看着甘月哭得几乎晕厥的样子,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强忍着上前安慰她的冲动,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内心的波澜汹涌,几乎要冲破他那惯有的冰冷外壳。雨,下得更大了,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