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像是千万根冰针扎进皮肉,直透骨髓。
甘月恢复意识的第一感觉,就是这种几乎要将她灵魂再次冻结的严寒。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是一片模糊的黑暗,唯有天边一抹惨淡的月牙,投下微弱的光,勾勒出地狱般的轮廓。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几乎让她窒息。她发现自己被一个身体尚存余温的妇人紧紧搂在怀里,妇人背对着她,一动不动,身下洇开一大片暗沉粘稠的液体。借着微弱的月光,她能看清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男女老少都有,死状凄惨,鲜血染红了积雪和泥土。这里似乎是一条小巷,两侧是普通的民宅,但此刻,寂静得只剩下风穿过死寂的呜咽。
「月月!你醒了!太好了!呜呜呜……你终于醒了!」2333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充满了后怕。
“这……这是哪里?”甘月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疼痛,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小小的,软绵绵的,根本不受控制。是三岁幼儿的躯体。
「我们现在在‘大晟王朝’的都城。时间是天佑十七年,冬,腊月初七,凌晨……大约寅时(3-5点)。」2333快速汇报着,「月月,你现在这具身体的原主已经……冻死了。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再晚一点,这身体就彻底不能用了!」
甘月打了个寒颤,不仅仅是冷的,也是被这惨烈的场景吓的。她挣扎着想动,却发现四肢僵硬,几乎失去知觉。“冷……好冷……”
「月月,坚持住!你看左边那间开着门的屋子,对,就是门口有具尸体的那家!进去,快!里面的柜子里有棉被!」2333焦急地指引。
甘月看着那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对于现在这个三岁孩童的身体来说,却如同天堑。她欲哭无泪,在脑海里抱怨:“……我这么短的腿,我爬着去吗?我感觉我马上就要步原主后尘了……”
「呜呜呜,对不起月月,」2333真的哭了出来,「可是这个世界的反派比较特殊,戒备心极重,只有在这个时间点,以这种‘同病相怜’的方式接近,才是成功率最高的选择……原主是在睡梦中被灭口,没有痛苦,我们是直接接管了这具濒临死亡的身体……」
“别说了……省点能量……我爬……”甘月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从那已经逐渐冰冷的妇人怀中挣脱出来。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她,让她几乎晕厥。她趴在冰冷的地上,一点点,凭借着求生本能和2333的鼓励,朝着那扇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房门挪动。每一下移动,都耗尽了力气,幼小的身体在雪地和血污中拖出一道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爬过了门槛,进入了相对避风的屋内。屋里同样一片狼藉,家具倾倒,也有尸体,但比外面稍好一些。
「右边!月月,右边那个立柜!」
甘月几乎是滚了过去,用头顶开了虚掩的柜门。果然,里面堆着一些衣物和一条厚实的棉被。她使出最后的力气,把自己蜷缩进棉被里,厚厚的棉絮隔绝了部分寒气,让她终于有了一丝活过来的感觉。她剧烈地颤抖着,贪婪地汲取着这微不足道的温暖。
“总算……暂时……死不了了……”她喘着气,心有余悸,“还没开始拯救反派,我差点就身先士卒了……你刚才说,我们这次要拯救的是反派?”
「是的哦,月月。」2333见她暂时安全,语气也平稳了些,「这个世界的灵魂碎片,就在反派身上。」
“那有反派就有男女主了,这个世界的男女主呢?什么来头?我这身体又是谁?为什么被灭门?”甘月一连串地问出心中的疑惑,同时也想分散一下对寒冷和恐惧的注意力。
2333开始讲述:「这个世界的男主,就是当今大晟皇帝,萧璟。女主是他的皇后,柳氏。而反派,是皇帝的皇长子,萧璘。」
随着2333的叙述,一段宫廷秘辛在甘月面前展开。皇帝萧璟原本是不受宠的皇子,为了获得兵权支持,刻意接近并哄骗了大将军的独女,也就是反派萧璘的母亲。那位将军女儿,性格真诚飒爽,甚至有些天真,真心爱上了萧璟,也以为得到了同等的爱,倾尽家族之力助他登上帝位。萧璟刚即位时,为了稳固权势,故意将反派母亲塑造成宠冠后宫的“奸妃”形象,引得朝野侧目,实际上是将她架在火上烤。而他真正的心上人,是丞相家的庶女,现在的柳皇后。
待皇位坐稳,萧璟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清算。大将军府被安上谋逆的罪名,满门抄斩,兵权被收回。而宫中的贵妃,也就是反派萧璘的母亲,也被萧璟和柳皇后亲自赐下毒酒。
「最残忍的是,」2333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当时才五岁的反派,正好躲在母妃宫殿的柜子里。那天他原本想跟父皇玩躲猫猫,想给父皇母妃一个惊喜。然后他亲眼目睹了萧璟和柳皇后如何逼迫他母妃,亲耳听到萧璟冷笑着说出的所有利用和算计。柳皇后因为嫉妒贵妃美貌和曾经得到的‘宠爱’(哪怕是假的),在萧璟离开后,竟用刀划烂了贵妃的脸,还让随行太监……侮辱了已是强弩之末的贵妃。」
甘月听得心头一紧,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心疼涌了上来。她虽然记忆被封锁,但那种对弱小被欺凌、对真诚被践踏的本能反感强烈地冲击着她。一个五岁的孩子,躲在柜子里,眼睁睁看着母亲受尽屈辱和折磨……那是何等的人间惨剧!
「贵妃本是将门虎女,即便被灌了慢性毒药,仍有反抗之力,但她无意中看到柜子里躲着的儿子,硬是忍下了所有,还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出来,甚至不经意地用身体挡住了柜门。等那些畜生走后,她才把代表将军府最后力量的暗卫令牌交给小反派,叮嘱他隐藏自己,不要报仇,找机会假死离宫……然后便自尽了。这件事,给反派留下了极深的心理创伤,也是他日后黑化的根源。」
“畜生!”甘月忍不住低声骂了出来,小小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那对狗男女!他们怎么敢!”她为那个素未谋面的贵妃感到不值,更为那个五岁的孩子感到心痛。这样的童年阴影,需要多大的力量和多温暖的光,才能稍稍弥补?
「月月,你别激动,先保重自己。」2333安抚道,「现在说说你的身份。原主很简单,是京城一户普通商户家的小女儿。你家隔壁,住着大将军府以前的一位客卿,算是被皇帝秘密清算的对象。今晚的灭门惨案,就是冲着那位客卿去的。原主家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开门查看,结果……就被殃及池鱼,一起灭口了。」
甘月沉默了。原来自己这具身体,也是这场政治阴谋中微不足道的牺牲品。她裹紧了棉被,感受着身体一点点回温,心中却一片冰凉。这个吃人的世界,这个残酷的王朝,而她要拯救的,是那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孩子——萧璘。
天,快亮了。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想办法,接近那个身负灵魂碎片、内心却早已被黑暗吞噬的反派皇子。
“2333,”甘月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我们得好好计划一下了。”
柜子外的世界依旧寒冷而危险,但柜子里,一双属于成年灵魂的、三岁女童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新的征途,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