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邻村村口,为免人多眼杂,四人分头行动。宋致远和甘来弟去村东头找陈医生的老友取书和药材,陆正尧和甘月则按照打听来的方向,直奔村西头甘招娣的婆家。
那是一个略显破败的院子,土坯墙塌了一角也没修葺。刚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细若游丝、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以及一个男人粗哑的咒骂:
“哭!哭你娘个丧!老子打你怎么了?娶你回来不下蛋,还敢跟老子顶嘴!打死你个晦气东西!”
紧接着是沉闷的、拳脚落在肉体上的“砰砰”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甘月脸色瞬间惨白,浑身血液都凉了!她大姐正在挨打!
陆正尧眼神一厉,周身瞬间爆发出一种冰冷的戾气。他示意甘月留在后面,自己则猛地一脚踹开了那扇虚掩的、摇摇欲坠的木门!
“哐当!”一声巨响,惊动了院里的人。
只见一个身材干瘦、面目凶狠的中年男人(老光棍孙老四)正对着蜷缩在墙角的一个女人拳打脚踢。那女人(甘招娣)头发散乱,满脸是血,旧衣服被撕扯得破烂,露出的皮肤上满是青紫交错的伤痕,她抱着头,像只受惊的羔羊,连哭都不敢大声了。
“大姐!”甘月看到姐姐的惨状,心像被刀割一样,就要冲过去。
“关门!”陆正尧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同时,他身影如猎豹般窜出,直扑孙老四!
甘月被他一喝,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立刻手忙脚乱地把破木门关上。
孙老四被突然闯入的陆正尧吓了一跳,但看他年轻,立刻恶声恶气地骂道:“你他妈是谁?敢管老子的闲事?滚出去!”
陆正尧根本不跟他废话,在孙老四拳头挥来的瞬间,侧身精准避开,右手闪电般探出,一记狠辣的擒拿,直接扣住了孙老四的手腕,顺势一拧!
“啊——!”孙老四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感觉手腕像被铁钳夹住,骨头都要碎了。
陆正尧眼神冰冷,另一只手握拳,毫不留情地重重砸在孙老四的腹部!这一拳力道控制得极好,不会打出明显外伤,却让孙老四瞬间弯下腰,像只虾米一样蜷缩起来,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痛得连叫都叫不出,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陆正尧并没有停手,膝盖猛地向上一顶,撞在孙老四的胸口,接着又是一记肘击砸在他的后背。孙老四像摊烂泥一样瘫倒在地,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满脸都是恐惧和痛苦,哪里还有刚才的嚣张。
“好汉……饶、饶命……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孙老四趴在地上,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求饶。
就在这时,宋致远和甘来弟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们显然听到了动静。甘来弟一进门就看到墙角奄奄一息的大姐,惊呼一声扑了过去:“大姐!”
宋致远扫了一眼院内的情形,看到倒地求饶的孙老四和浑身煞气未散的陆正尧,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冷静。他走到孙老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冰冷:
“孙老四是吧?光天化日,往死里打自己的老婆,真是好大的威风,好厉害的‘家教’。”他蹲下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是要被抓起来的,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们都是从上面下来调查这种事情的。一旦被抓起来……”他适当停顿,看着孙老四。
孙老四欺软怕硬,听到要被抓起来,他吓得浑身一抖,脸都绿了,磕头如捣蒜:“不敢了!首长饶命!同志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是我混蛋!我不是人!”
陆正尧冷哼一声,从口袋里掏出身上所有的粮票和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扔在孙老四面前,声音冷得像冰:“这是补偿。从今往后,甘招娣跟你再无瓜葛。要是敢声张,或者日后找麻烦……”他顿了顿,脚踩在孙老四的手背上,微微用力,孙老四立刻发出凄厉的惨叫,“我保证,你剩下的日子,会比今天惨十倍。”(他们并没有结婚证)
威逼,利诱,加上绝对武力的碾压,孙老四哪里还敢说个不字?
甘来弟已经扶起了奄奄一息的甘招娣,看着她满身的伤,眼泪止不住地流。甘月也跑过去,姐妹三个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陆正尧和宋致远对视一眼。陆正尧眼神依旧冷硬,但微微颔首。宋致远则轻轻推了推眼镜,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陆正尧刚才果决手段的认可。
四人不敢久留,用骡车拉着伤痕累累、精神恍惚的甘招娣,趁着夜色匆匆离开了这个让她受尽折磨的魔窟。回去的路上,甘月看着前方赶车的高大背影,又看看身边虽然虚弱但终于脱离苦海的大姐,心中对陆正尧的感激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如同这秋夜的月光,悄然弥漫开来。而陆正尧和宋致远之间,那层因立场和性格造成的坚冰,似乎也因为这次意外的并肩作战,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夜色如墨,骡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前行。甘招娣裹着陆正尧脱下的外套,蜷缩在车板角落,时而因车身晃动牵动伤口而发出细微的抽气声,时而又陷入昏睡。甘来弟紧紧抱着大姐,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冰凉的身体。
甘月坐在陆正尧身侧,借着朦胧的月光,偷偷打量着他紧绷的侧脸。刚才在孙老四家院子里,陆大哥那迅捷如豹的身手和冰冷慑人的气势,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她从未见过那样的陆大哥,陌生,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可一想到他为了大姐,冒着天大的风险动手,心里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胀。
“哥哥……”她忍不住小声唤道,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惊悸和浓浓的担忧,“你的手……没事吧?还有,我们这样回去,会不会……”
陆正尧赶着车,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闻言,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少女的脸在月色下显得格外苍白,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后怕和对他毫不掩饰的关切。他心头那处坚硬的地方,似乎又被轻轻触动了。
“没事。”他言简意赅地回答,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低沉沙哑,“别怕,快到了。”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回去后,先安顿好你大姐。其他事,有我。”
一句“有我”,让甘月惶惶不安的心瞬间找到了依靠。
坐在后面的宋致远推了推眼镜,月光在镜片上反射出清冷的光。他低声对甘来弟说:“看来,我们这位‘陆大哥’,也并非全然冷心冷面。”
甘来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妹妹依赖地靠在陆正尧身边,而陆正尧虽依旧沉默,那挺直的脊背却仿佛能为身后的人挡去所有风雨。她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妹妹找到依靠的欣慰,也有对陆正尧复杂身份的忧虑,但最终,都化作了对眼前人深深的感激。
“今天……多亏了你们。”她轻声对宋致远说。
宋致远微微摇头,目光落在她带着泪痕却异常坚毅的脸上:“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
当宋致远和陆正尧带着虚弱不堪的甘招娣回到甘家时,甘老栓和王氏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王氏就拍着大腿嚎哭起来:“哎哟我的老天爷啊!这、这怎么弄回来的呀!那孙家能答应吗?这要是找上门来可咋办啊!我们可惹不起啊!”
甘老栓则蹲在门口,闷头抽烟,眼神闪烁,显然在算计着利弊。
宋致远上前一步,将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里面是比上次多出数倍的钱和全国粮票,甚至还有两块崭新的、在乡下极其稀罕的的确良布料。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甘叔,王氏婶子,招娣同志在孙家差点被打死,我们已经和孙老四说清楚,从此两清。这些,是给招娣同志养伤用的,也是感谢你们愿意接纳她回来。以后,招娣同志就跟孙家再无瓜葛了。”
王氏的眼睛瞬间被那些钱粮布料粘住了,嚎哭声戛然而止,她飞快地抓起布包揣进怀里,脸上挤出虚伪的笑:“哎哟,宋知青你看你这是……招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们当爹娘的还能不疼她?回来好,回来好!就在家好好养着!”她绝口不再问孙家的事,仿佛那顿毒打和眼前的横财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甘老栓也松了口气似的,闷声道:“既然……既然都说清楚了,那就……在家养着吧。”至于女儿是怎么被“说清楚”的,他们聪明地选择了不闻不问,利益面前,女儿的命和真相可以让步。
甘月内心一阵悲凉,却又觉得讽刺的合理。2333安慰道:“宿主,这是目前最好的结果。至少保全了你大姐的命。孙老四那边,陆家平反在即,他不敢造次。”
这件事情,表面上算是暂时压了下去。甘招娣被安置在甘家那间阴暗的柴房隔壁小屋休养,虽然环境简陋,但总算脱离了魔爪。
而经过这次并肩作战,陆正尧对宋致远的观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陆正尧沉默寡言,但心思缜密,他第一次开始怀疑,或许宋致远对父亲的事,真的并不知情。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悄然缓和了些,虽然依旧话不多,但至少能维持表面的平静与合作。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深秋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但某些消息却像春风一样,开始悄无声息地吹拂着这片土地。关于“恢复高考”的传言越来越盛,宋致远找来的旧课本在甘来弟手中被翻得起了毛边,她的眼神越来越亮,那是一种看到了希望的光芒。陈医生偶尔会和宋致远低声交谈,眼神中亦充满了某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