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按在焦土上，指尖缓缓张开。
我盯着它，喉咙发干。那不是活人的手，也没有血肉的温度，像是从极寒之地挖出来的石雕，表面泛着灰白的光。黑雾缠在指节间，一缕缕往空中飘，和地底涌出的气息连成一片。
我知道这东西是谁。
冥九幽。
传说中站在永恒尽头的存在，不生不死，不灭不存。他不该出现在这里，可这只手已经破开了阵法根基，正把某种力量往里灌。
我体内的经脉还在震，每一根都像被碾过。膝盖压着碎石，撑着没倒。红莲刃横在身前，刀身裂纹密布，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但我还握着它，手指一根都没松。
就在这时，头顶的虚空突然扭曲。
一道半透明的身影被黑气从里面拽了出来。那张脸——是我的脸，却又不是我。
白小纯的残魂。
他原本安静地藏在我识海深处，像一段沉睡的记忆。可此刻他被强行拉出，脸上没有恐惧，反而带着笑。那种笑很怪，不像人该有的表情。
“你说你是陈默？”他的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可这具身体……本就是我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只从地底伸出的手猛地抬高，掌心对准残魂。一道黑光射出，缠上他的腰。白小纯没有挣扎，反而张开双臂迎上去。
两股力量撞在一起。
轰！
空气炸开一圈波纹，地面直接塌陷下去三尺。烟尘还没散，一个庞大的影子已在中心成型。上半身是我曾经的模样，五官清晰，眼神却空洞无神；下半身全是蠕动的黑影，像无数条蛇绞在一起，不断延伸进地缝。
它睁眼了。
双眼是旋转的星云，深不见底。一股压力扑面而来，我胸口一闷，差点跪下去。这不是灵力压迫，更像是规则本身在排斥我，要将我从这个世界抹除。
“你不过是个窃据他人之身的过客。”它的声音重叠着两个人的语调，既有白小纯的熟悉感，又有冥九幽的冰冷，“这世界容不下你这样的异数。”
我没有回答。
我不能回答。
我全身都在抖，不是因为怕，而是身体快到极限了。嘴角还有血流下来，滴在刀背上。左眼火辣辣地疼，金纹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熄。
可就在这一刻，那点微弱的光又亮了一下。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进鼻腔。痛让我清醒了一瞬。我看向那个怪物，看进它的眼睛。那里有白小纯的执念，也有冥九幽的意志。他们想用这具残魂做容器，彻底融合，成为新的主宰。
我不允许。
我抬起手，把最后一点灵力压进左眼。红莲印记猛然一烫，金纹重新燃起。视野瞬间变了，我能看见隐藏的东西——那些缠绕在怪物身上的丝线，连接着七罪噬心阵的残余节点，也连着地底深处某个更大的源头。
它是靠阵法活着的。
只要阵没彻底崩，它就能吸收能量，继续壮大。
我必须毁掉它。
可我现在连站都站不稳，怎么打？
红莲刃在我手中轻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我低头看它，刀身上的裂痕越来越多，灵性几乎耗尽。它救了我很多次，现在也快走到尽头了。
我不想丢下它。
我也不想死在这里。
宋君婉燃烧血种时的眼神，杜凌菲落泪的那一幕，幽璃咳血前念出的最后一个音节……这些画面一个个闪过。我不是为了谁才走到今天的，但这些人确确实实推着我往前走。
他们的气息还在。
哪怕人不在这里，那份力量也没消失。
我闭上眼，把红莲刃举到胸前。双手合拢，贴住刀身。我把剩下的灵力全灌进去，哪怕五脏六腑都在撕裂也不停。
刀开始震动。
不是回应我，是自己在动。
它突然飞了起来，悬在半空。刀尖朝下，裂痕中透出微光。接着，一缕红色的气息从远处飘来，融入刀身。那是宋君婉留下的血煞之力。
紧接着，一道冰凉的波动掠过，是杜凌菲的情念。
再然后，一丝幽蓝的咒力盘旋而至，来自幽璃未断的精神链接。
甚至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浮起，像是厨房灶台边的味道——张大胖偷偷塞在我衣袋里的那枚暖丹，不知何时化了，药力顺着血脉渗出，也被引了过来。
所有力量汇聚在刀上。
它开始变长，变宽，刀脊隆起，边缘燃起赤色火焰。光芒越来越强，照得整个战场如同白昼。千丈巨剑成形，通体赤红，剑身上浮现出莲花与鳞纹交织的图腾。
焚天巨剑，现世。
我伸手去接。
剑柄落入手心的刹那，一股热流冲进四肢百骸。伤痛还在，但我能站直了。双膝离地，双脚踩实地面。我抬头，看向那个庞然大物。
风刮了起来，吹动我的衣角。
我左眼金纹未退，右眼忽然一热。低头一看，镜面倒影中，右眼竟浮现出一道细纹，弯弯曲曲，像狐狸尾巴扫过。那是属于白小纯本源性格的烙印，狡诈、机灵、不怕死。
双瞳同时亮起。
一正一邪，却奇异地平衡了。
我握紧巨剑，单膝跪地，剑尖插入裂缝。借反作用力，慢慢站起来。每动一下，骨头都在响，但我没停。
“我不是白小纯。”我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也不是谁的替代品。”
它盯着我，星云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我是陈默。”我抬起头，嘴角带血，眼里却有光，“一个敢把命运踩在脚下的疯子。”
它动了。
庞大的身躯向前倾，黑影触须猛然甩出，地面被撕开数道深沟。我翻身跃起，巨剑横扫，火浪席卷，将最先逼近的几根触须斩断。断口处没有血，只有黑雾喷涌，迅速再生。
我落地未稳，另一侧攻击已至。三根触须呈品字形刺来，速度快得看不清。我抬剑格挡，金属交击声刺耳，震得手臂发麻。脚下地面崩裂，整个人被逼退数步。
它不急。
它知道我撑不了多久。
巨剑太重，每一挥都会消耗大量体力。我已经满身是伤，灵力近乎枯竭。它只需要拖，等我倒下，一切就结束了。
可我不需要赢很久。
我只需要赢一次。
我盯着它胸口的位置，那里有一团最浓的黑雾，隐约能看到一颗跳动的光点——那是融合的核心，是白小纯残魂与冥九幽意识交汇的地方。
只要劈开那里，就能打断融合。
我深吸一口气，双脚蹬地，冲了上去。
它抬起手臂，黑影凝聚成巨锤砸下。我侧身闪避，肩膀还是被擦到，衣服瞬间撕裂，皮肉翻卷。疼痛让我眼前一黑，但我没停。
近了。
再近一点。
我跃起，巨剑高举，全身力量集中在双臂。它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所有触须回防，层层叠叠护在身前。
我不躲。
我直接撞了进去。
剑锋砍断第一层黑影，第二层，第三层……每一击都让手臂发麻，虎口崩裂。血顺着剑柄流下，滑到地上。
最后一层防御就在眼前。
我吼出声，把所有力气压进最后一斩。
巨剑劈入黑雾。
火芒炸开。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里面的东西——白小纯的残魂被锁在中央，双眼紧闭，脸上仍有不甘。他不想被吞噬，但他挡不住。
“醒过来！”我大喊，“你还记得你自己吗！”
他没有回应。
但那颗光点，颤了一下。
黑雾剧烈翻滚，整个怪物发出咆哮。它抬起巨臂，狠狠抽在我身上。我飞出去，撞塌一块巨岩，骨头不知道断了几根。
我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可我知道，我做到了。
融合被打断了。
虽然只是一瞬，但那道裂痕还在。只要再来一次，就能彻底撕开。
我用手撑地，慢慢爬起来。
巨剑插在不远处，火焰未熄。
我盯着它，一步一步走过去。
每走一步，脚下就留下一个血脚印。
风停了。
天地仿佛静了一瞬。
我握住剑柄，把它拔起，横在胸前。
“你说我是异数？”我看着它，笑了，“好啊——那就让你看看，这个‘异数’怎么劈开你的狗屁宿命！”
我踏步向前。
剑尖指向它的心脏位置。
它的双臂再次抬起，黑影疯狂涌动，准备迎接下一击。
我冲了上去。
巨剑高举。
火光照亮了我的脸。
剑刃落下一半时，我听见了一声低语。
不是从它嘴里发出的。
是从我自己的识海深处传来的。
“别……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