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吃饭时,田庆才提了这事。“爹,正好我也要给家里添些东西,明儿个我把尤家的鸡蛋捎带去。”田媛想到出远门路上危险,确实得多做准备。
“哎,那八个鸡蛋怕是尤大婶从嘴里硬省下来的,咱家给添8个,凑个十六稍微好看一些。”田庆才叹口气,“午后那粮食一发,家里可热闹了。刚才你回屋了,我那屋一波接一波的人来找。”
田媛忍着笑,逗趣道,“爹,这回享受到众星捧月是啥感觉了不?被人捧着,咋样,高兴吧?”
“你个丫头,还捧月呢?个个在我跟前哭,跟我说家里多难,也不知谁把消息漏出去的,说我要买十亩荒地,要用工一定要用他们家人。”田庆才筷子一放,“你说说,我那地还没买呢,这人都来了。”
“那您就买呗!咱家又不是出不起这银子。”田媛怂恿着。
田庆才半垂着头,“你当你爹糊涂么?地买了,人招来了,可地里的菜卖谁去?到时候都巴着你,你不得累死?”
“爹啊,是舍不得你!”田庆才揉了揉自己的残腿,“爹知道自个几斤几两,家里这些东西,如今都是你给挣来的。别人光看见咱家日子过好了,没人瞧见我闺女天不亮就起床,回家时天都黑透了。”
“没人瞧见我闺女在县城受的那些气,那些委屈。”田庆才说着说着心就疼了,“阿媛呐,爹没啥大想头,就想把你们几个拉扯大,如今家里有14亩菜地,五亩粮食地,这些家当不少啦。”
“爹知足,很知足!就盼着阿泽能考个功名,咱家就算光宗耀祖了。”
田媛听着沉默了,她之前同田庆才提再买荒地,她爹犹豫了一直没应。她原以为是她爹舍不得那些银子,也觉得自家太扎眼了,惹人眼红。
原来她爹是舍不得她受累!
田媛有些内疚,“爹,其实我鼓动你发粮食,一来是大家缺粮,二来就是想让你买荒地。到时候为了卖地里的出息,我就有理由出远门了。我想去临城看看,看看人家是怎么在屋里种菜的,我也确实想寻新的主顾。”
“就像炎雷叔说的,咱们县里不少酒楼和饭庄人家东家有农庄,不需要咱送菜,那别的县城也这样吗?我想出去看看,想长长见识。”田媛说出自己的目的,“如今话都传出去了,让爹为难了。”
田庆才愕然的看着她,那些话就像惊天大雷一般。过了好一会,他内心感慨,他家的阿媛怎么就是个闺女呢?若是男儿身,必定能闯出一番天地来。田庆才想起年少时的自己,一个人独闯县城,带着怎样的雄心壮志啊!
“阿媛,快打消这念头吧,你是个女儿身,哪能出远门啊。光那些吐沫星子,就能把咱家给淹罗!买地这事,爹再考虑考虑!”田庆才不做犹豫,直接让田媛打消这念头。
次日田媛带着尤家的鸡蛋去了县城,炎雷跟着她一路采买,直到田媛进了铁器铺子他才察觉出不对头来。田媛不仅自己挑了两把小刀,还让炎雷也挑一把。“防身用,不为别的。”
炎雷心知肚明,不过还是选了一件趁手的弯刀。两人去了平陵书院,跟门房的少年闲问了几句书院的情况,得知地动受损的屋舍已经修葺得差不多了,普先生早两天已正常授课,他们俩放下心来。
将买的一些糕点和纸交给门房,两人就去寻尤小娟的夫家。等一路问人来到一户门前,“应该是这户了吧?”
田媛看门楼应当是个富户,之前那新郎官她瞧见过,是位二十多岁的青年人,长得魁梧高大。
炎雷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个老大爷。炎雷说明来意,老大爷抬眼看看他们,嘀咕一句,“她算哪门子女主人?我去回了太太,你们等着。”
他这话说得田媛和炎雷莫名其妙!尤小娟不是嫁给这户人家,那不算是这家的女主人吗?
过了好一会儿,老大爷又开了门,“你们带的东西给我就成了,我家太太说她不便见人。”
“是身子不舒坦吗?”田媛疑惑的问,他们身为尤小娟的同乡,又是帮忙捎带东西的,最起码让他们进宅子喝口茶吧!但这老大爷显然瞧不起他们,连门都没让他们进。
“不是,东西给我你们就走吧!”老大爷显然不耐烦了。
炎雷递出篮子,被田媛拦住,“我们受小娟姐奶奶所托,家里刚受过灾,这点东西还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不当面交给小娟姐,我们回去没法说。”
老大爷咂摸了下嘴,不情不愿的说,“成吧,你们跟我来,给了东西就尽快走,要不太太骂起人来,我可都推她身上。”
田媛笑着点点头,跟着老大爷进了宅子,宅子并不大,四合院样式,老大爷把他们带到后灶房,田媛瞧见尤小娟正在刷马桶。
“你?小娟姐。”田媛忍不住喊了一声,“你不是刚生过孩子,怎么在做这个?”
“她就是个下人,不做这个难道做太太?笑话!”老大爷说了一句,“真是乡巴佬,你们有话快说,我去门房那等着。”
尤小娟认出是谁来了,她没想到自己的落魄是这样被同乡瞧见的。“阿媛妹子,你咋来了?”
“尤奶奶说你生了个闺女,让我给你捎带些鸡蛋。你不是嫁给这户,怎么是下人?”田媛问出话的同时,几乎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阿媛,这事你别跟旁人说成不?”尤小娟哭了,“我家里啥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说是把我嫁来县城享福,不如说把我卖了。我在这挺好的,至少不用饿肚子,给老爷生了个闺女,老爷应该也不会再把我卖了。”
“你?”田媛张大了嘴巴,她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奶奶还记得给我捎来鸡蛋,可见家里没忘了我,我知足了。”尤小娟摸摸篮子里的鸡蛋,田媛看着那份可怜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回去的路上,她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刚刚见到尤小娟的情景。蓬头垢面,皮肤黝黑,穿着补丁的粗布黑衣,因为刚生产完,肚子那还鼓着,她蹲在那刷着几个马桶,水将鞋面打湿了,额头上的碎发粘着皮肤。
同往日那个俏丽的人形成太大反差,让田媛一时难以置信。家里不是嫁她,而是卖她,她摸着鸡蛋说知足了。
田媛一回家就把这事跟田庆才说了,“爹,我还瞧见她手臂上有伤痕,应该是被打的。我问她,她不肯说,还不让我跟她家里人说。”
“这嫁的是什么人家啊?我一会就去找你奶奶,当初可是嫁人,怎么成了人家的下人?”田庆才一听激动的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