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王汉彰靠近那个还在声嘶力竭煽动人群、散发传单的家伙,一张粗糙的、带着浓重劣质油墨味道的传单,被混乱人群带起的气流一吹,如同长了眼睛一般,不偏不倚,“啪”地一下正好糊在了他的脸上,严严实实。
瞬间,一股刺鼻的、令人作呕的化学油墨味混合着草纸的土腥霉味,蛮横地直冲鼻腔,呛得他咳嗽连连。
“操!”王汉彰压抑着怒火低骂一声,嫌恶地猛地将传单从脸上扯了下来,仿佛撕掉一块肮脏的膏药。触手之处,纸张粗糙得硌手,甚至能感觉到其中未化开的草梗。
他下意识地碾了碾手指,定睛一看,这张传单竟然是用最廉价、最劣质的草纸粗糙印成的,字迹模糊不清,排版歪歪扭歪、上下错位,上面用夸张而呆板的字体印着:“打倒大英帝国!英国人滚出天津卫!”落款则是一个故弄玄虚、实则听都没听过的所谓“爱国会”。
看着这张不伦不类、粗制滥造到了极点的传单,王汉彰先是愕然,随即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差点直接气笑了!
还他妈‘大英帝国’?他心里一阵猛烈鄙夷,你都喊口号要打倒人家了,还他妈的尊称对方为‘大英帝国’?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再说了,就这种糙得能划破屁股的草纸,稍微富裕一点的人家,拉屎擦屁股都嫌硌得慌,也就是上坟给死人烧纸钱还在用。真不知道幕后指使的这帮人是怎么想的?穷酸寒碜到这个地步了?连他妈像样的宣传品都印不起了?就算是想挑事儿、想栽赃嫁祸,好歹也他妈的下点本钱,做足了准备吧?弄出这么个玩意儿,简直是对所有人智商的侮辱!
这张荒谬的传单看得王汉彰心头起火。他不再犹豫,将揉成一团的传单狠狠摔在地上,趁着人群因为刚才的枪响和骚动出现了一个短暂的混乱间隙,猛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目标直指那个还在四处撒传单的领头者。
那人背对着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煽动性的表演中,仍在声嘶力竭地喊着空洞的口号,手臂机械地挥舞着。王汉彰眼神一凝,左手五指并拢如钢钩,闪电般自对方肩侧穿过,一把死死搂住了那人的脖子。
同时,他整个身体迅速贴近,右脚巧妙地、精准地别住了对方的右脚后跟,彻底破坏其下盘根基,让他难以发力挣扎。这是在天津警察训练所时,尼古拉教官教给他的,控制性极强的“锁颈”手法!
王汉彰压低声音,将嘴唇凑到那人耳边,用一种混杂着威胁与命令、仿佛熟人之间不容置疑的语气快速说道:“来,来,来,兄弟,这边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儿!哥跟你有点要紧事聊聊,借一步说话……”
他试图凭借自己壮硕的身躯和训练过的技巧,利用身体的力量和冲势,强行将对方拖离喧闹的主干道,拖向旁边那条相对人少、光线昏暗的小巷子里。那里才是适合“问话”的地方。
但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今天晚上,他彻底看走了眼!
被他锁住脖子的这个人,绝非他预想中那种只会咋呼、一吓就软的普通街头混混!就在王汉彰发力企图拖拽的瞬间,那人被箍住的脖子肌肉猛地一绷,整个身体出乎意料地骤然一沉,重心瞬间降低,如同磐石落地,竟让王汉彰的拖拽之力为之一滞!
与此同时,那人的右手以惊人的速度和角度,反手刁钻地扣了上来,精准无比地死死扣住了王汉彰锁喉的左手手腕!拇指如同铁钉,精准地狠狠掐进他手腕的内关穴!
一阵酸麻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从手腕穴位传遍半条胳膊!王汉彰猝不及防,整条左臂的力道不由得猛地一松!心中更是警铃大作:这是个练家子!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那人借着王汉彰力道松懈这转瞬即逝的间隙,被别住的右腿巧妙一旋摆脱钳制,腰部同时猛地发力一扭,使出了一个干净利落、近乎本能的“脱袍换位”式的转身!动作迅捷、流畅、且极其专业!整个人就像一条抹了油的泥鳅,滑不留手,竟一下子从王汉彰志在必得的束缚中脱身而出!
两人瞬间变成了面对面的近距离对峙,中间只隔着一臂的距离!没等王汉彰从震惊中完全反应过来并再次出手,那人已然彻底站稳,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惊慌,反而露出一丝计谋得逞般的、狰狞而得意的冷笑。他眼神轻蔑地上下扫视着因意外而略显迟滞的王汉彰,仿佛在打量一个掉入陷阱的猎物,随即啐了一口唾沫,声音带着嘲弄:“操!哪蹦出来的不开眼的玩意儿?活腻歪了是吗?敢对你爷爷我动手动脚?知道爷是谁吗?”
“我他妈管你是谁!识相的,乖乖跟老子走一趟!不然……”王汉彰心知今晚碰上了真正的硬茬子,绝非善与之辈,但此刻势成骑虎,绝无退缩之理!他强压心中的惊疑,语气更加凶狠的说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猛地用左手解开西装的扣子,将衣襟向两边用力一撩,露出了插在精致牛皮腋下枪套里的那支纳甘m1895转轮手枪的象牙白色枪柄。
在周围昏暗摇曳的光线下,那象牙材质泛着柔和却冰冷的黄色光泽,带着一种不言自明的死亡威胁。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警告和威慑,通常足以让绝大多数亡命徒瞬间冷静下来。
果然,对面那人的眼神在看到枪柄的瞬间明显一滞,脸上的狞笑瞬间僵硬,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惧。他显然没料到对方竟然随身带着硬火器,而且看起来绝非善茬。
但这份惊惧,在这亡命徒脸上只持续了不到一秒!或许是被逼到绝境的恐慌,或许是自身悍勇被激发,那人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他将手中剩下的厚厚一摞草纸传单,劈头盖脸地、用尽了全身力气朝着王汉彰的脸上猛砸过去!
“呼啦——”一声,粗糙的草纸如同群鸦乱飞,瞬间铺天盖地,彻底遮挡了王汉彰的视线!
与此同时,那人毫不犹豫,扭头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铆足了劲朝着旁边更加密集、混乱奔跑的人堆里扎去!企图利用人群作为掩护逃脱!
“妈的!”王汉彰低吼一声,猛地一侧脸,躲过了大部分砸来的传单,但仍有几张拍在他的肩膀和胸口。他毫不停顿,右手瞬间探入怀中,“唰”地一下拔出了那支纳甘转轮手枪,枪口指向那个狂奔的背影,大声怒吼道:“站住!再跑老子可就开枪了!”
他的吼声在混乱的街道上显得异常突出,附近几个奔跑躲避的人吓得发出更高分贝的尖叫,下意识地远离他。
或许是这句“开枪”的威胁起到了反作用,或许是那人自知逃跑无望便会彻底完蛋。就在王汉彰话音刚落的瞬间,那个正在狂奔的身影竟然猛地一个急停转身!
他的脸上此刻已完全被狗急跳墙般的疯狂、绝望和极致的狠厉所占据,扭曲得几乎变了形!手中不知何时——也许是一直藏着,也许是刚才逃跑途中掏出——也多出了一把枪!
那人根本没有瞄准,甚至没有一丝迟疑!转身的同时就已经抬起了手臂,黑洞洞的枪口大致对准王汉彰的方向,食指狠狠地扣下了扳机!
“砰——!”
一声沉闷而刺耳的枪声,骤然炸响!声音远比王汉彰想象的要近,几乎就在他耳边轰鸣!
王汉彰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人的神经反射速度,在这不到十米的距离内,面对一颗出膛的子弹,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甚至没看到枪口的火焰,只感到自己胸口正中仿佛被一柄抡圆了的攻城巨锤,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中!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他喉咙里挤出。那感觉难以形容,并非单纯的尖锐疼痛,而是一种剧烈的、弥漫性的、足以让全身力量瞬间被抽空的沉重冲击和震荡!他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倒退,双脚根本无法维持平衡。
世界在他眼前猛地倾斜、旋转。天旋地转之中,他重重地向后仰面摔倒下去,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冰冷坚硬的石板路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这一摔,更是震得他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摔倒的瞬间,一股无法抑制的、强烈的腥甜味道猛地从喉咙深处涌了上来,直冲口腔。他试图紧闭嘴巴,但根本忍不住。
“哇——”的一大口温热的液体猛地从他嘴里喷涌而出,溅在他的下巴、脖子、以及胸前的衣襟上。那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暗红的色泽,带着铁锈般的浓重气味——是血!
剧烈的、撕裂般的疼痛这时才从胸口爆炸开来,迅速蔓延至全身,几乎要吞噬他的意识。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和无法抗拒的沉重感如同潮水般袭来,让他昏昏欲睡,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耳边所有的声音——人群的尖叫、哭喊、奔跑声——都开始变得遥远、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