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灵顿道上的泰隆洋行,经营范围很广,大到矿山机械、武器军火,小到洋灰洋钉,几乎涵盖了所有的生意。
泰隆洋行门口车马不断,几个伙计抱着账本和样品盒穿梭其间,一派正经商行的繁忙景象。王汉彰知道,这热闹里九成是戏。为的就是掩护泰隆洋行背后的真实背景。
许家爵这个人别看不是干特务的这块料,但这家伙做生意倒是一把好手!泰隆洋行开张以来,这家伙还真谈成了几单生意。虽然交易的数额不大,但赚的钱应付日常的开销是足够了!
此时,许家爵拉着王汉彰往会客室里走,又不说究竟是谁找自己。王汉彰一边走一边琢磨,自己在泰隆洋行办公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难不成是许二子谈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买卖?
房门推开,王汉彰瞳孔骤缩,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沙发上坐着的,竟是赵若媚!
眼前的赵若媚和王汉彰印象之中那个穿着阴丹士林学生裙的女孩不同。今天的她穿着一身米黄色的过膝长裙套装,头上戴着一顶无檐软毡帽,帽子下面的长发微微发卷,脸上也明显能看出来化过妆!
赵若媚这么一打扮,王汉彰直接看直了眼。他站在会客室的门口,看着赵若媚的侧脸,愣是足足看了有一分钟!
“你……你怎么来了?”王汉彰的声音有些干涩。
听到王汉彰的声音,坐在沙发上的赵若媚连忙站起身来,冲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开口说:“你不是告诉我,有事的话就到这里来找你吗?怎么,我现在来了,你不欢迎吗?”虽然她在笑,但王汉彰却发现她的笑容看上去似乎有一丝勉强。
“呃……欢迎,那什么……出什么事儿了?”王汉彰的眉头微微皱起,自己确实告诉过赵若媚,以后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到威灵顿道的泰隆洋行来找自己。现在,赵若媚真的来找自己,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
赵若媚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王汉彰身边的许家爵。很显然,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不想让其他人听到。王汉彰立刻意会,只见他干咳了两声,对许家爵说道:“那个,你先出去吧,我和她单独聊聊…………”
“哦……”许家爵一脸失望的应了一声,慢吞吞的往门口的方向走。在他快关上门时,这家伙突然说道:“彰哥,我就在门外候着,有嘛需要你就叫我一声。”
“滚蛋!把门关上!”王汉彰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许家爵这家伙,让他去搜集情报,呲牙咧嘴的嘛情报也搞不到。反倒是对这种八卦极感兴趣!
打发走了许家爵,王汉彰将会客室的房门反锁,转身回到赵若媚的身前,正色说道:“说吧,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赵若媚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边,声音发飘:“这...这个星期天,班上同学去青龙潭...划船。”
她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下,又垂下,“你……你能不能陪我去?”
“就这?”王汉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泰隆洋行是什么地方?这是英国军情五处远东情报局的秘密站点!进出这里的人带来的消息,不是日本人在华北地区增兵,就是东北军向关内运动的重要情报。
王汉彰本以为赵若媚又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这才到泰隆洋行来找自己。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她扭扭捏捏了半天,居然是要自己陪着她去划船!
王汉彰本能的想要拒绝,但话到嘴边,他又停了下来。在王汉彰的记忆里,赵若媚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子。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开口求人。或许,她让自己陪着她去划船,是学校里有人欺负她了,想要让自己去帮她撑撑场面?想到这,王汉彰缓缓的点了点头,这个星期天是吗?几点出发?“
听到王汉彰答应了跟自己去划船,赵若媚眼前一亮,连忙说道:“星期天上午八点,唔,星期六下课之后我会回家,到时候你提前一个小时到我们家前面的路口来接我,好不好?”
王汉彰点了点头,笑着说:“好,我到时候去接你!”
“那咱们就说定了,不见不散!”赵若媚走到了门口,一边打开门锁,一边说:“我下午还有节课,先回去了!咱们星期天早上不见不散啊!”
“好!不见不散!”看着赵若媚走出了泰隆洋行的院子,站在窗户后面的王汉彰总感觉她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正常!
青龙潭位于天津城外西南,最初是卫南洼的一部分,因砖窑取土形成窑坑,后积水成潭,因传说有青龙在此耕云播雨而得名。
王汉彰和赵若媚来到青龙潭时,时间刚好是八点整。南开大学的五六十名学生,已经早早地在青龙潭的岸边聚集。为了陪赵若媚来游玩,王汉彰没有穿英租界巡捕房的制服,也没有穿很正式的长衫、西装。他从家里面翻出来在天津中学堂上学时穿的深蓝色长裤和白色衬衣,这一身穿在身上,看上去和这些大学生别无两样。
所有人到齐之后,这五六十名青年男女分乘六艘布篷船,沿蜿蜒河道缓缓驶入青龙潭。潭边芦苇丛生,形成天然屏障,远处是青绿的田野,农舍炊烟袅袅,绿苇丛中时有野鸭惊起,扑棱棱掠过水面,留下层层涟漪。这一派田园风光,颇有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意境。
船行十余分钟,只见潭中有一小岛,竹篱环绕,席棚茶社高悬 “青龙潭” 白布幌。布蓬船靠在岛上的简易码头,众人顺着简易跳板从船上下来,进入到茶社之中。
王汉彰被赵若媚拉着,进入到茶社之中坐下。此时,他已经隐隐的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赵若媚不是说要来划船嘛?可是看这间茶社之中的青年学生,这分明又是在搞集会啊!王汉彰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赤党’两个字!
茶社内,气氛肃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学生跳上简陋的戏台,目光扫视全场,声音洪亮而悲愤的说道:“同学们!今天我们相聚于此,不是为风花雪月!看看我们的国家,正被一场席卷世界的风暴撕扯得遍体鳞伤!”
“美国华尔街的崩塌,让千万洋人跳了楼!可这把火,烧到了我们头上!” 他挥动手臂,台下鸦雀无声,只有愤怒的呼吸声。
“我们赖以生存的生丝、棉花、大豆,在洋人的市场上变得一文不值!价格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往下掉!河北的棉农,辛辛苦苦一年,收成的棉花换不回买种子的钱!东北的豆农,看着满仓的大豆腐烂,欲哭无泪!这是要逼死我们的父老乡亲啊!”不得不说,这家伙确实有几分演说的天赋,这一通大道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连王汉彰也被他吸引住。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乱响:“更可恨的是趁火打劫的豺狼!日本人!他们的棉布像蝗虫一样铺天盖地涌进来,价格低得像白送!天津卫,咱们家门口!多少纱厂关了门?多少工人兄弟失了业,全家老小在挨饿?三分之一!整整三分之一的工厂倒了!这数字背后是多少家破人亡?!”
“同学们!这能忍吗?!” 这个男学生在小舞台上振臂高呼,声音嘶哑,“洋人转嫁危机,东洋倭寇落井下石!我们还能坐视不理吗?我提议,立刻行动起来!走上街头!唤醒民众!抵制日货!用我们的热血,救我中华于水火!”
“抵制日货!救我中华!” 台下群情激愤,口号声此起彼伏。王汉彰如坐针毡,这分明是赤党鼓动的反日集会!他看向赵若媚,她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
王汉彰一把抓住赵若媚的手臂,低喝道:“走!立刻离开这!” 他的动作和急切的神色在群情激昂的会场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的话还没说完,站在小舞台上的那个男学生突然手指着王汉彰,厉声喝道:“你,是那个系的?叫什么名字?我们在这里讨论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你在下面卿卿我我的,你这种人就是汉奸,就是卖国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