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不知道在地上瘫坐了多久,直到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
是陈诺回来了。
我猛地惊醒,连滚爬爬地冲出卫生间,将地上那只破碎的旧手机踢进沙发底下,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擦干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让他发现。
绝对不能!
我现在面对的不是那个和我相依为命的“弟弟”,而是一个心思深沉、不择手段的魔鬼!如果被他知道我发现了真相,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门开了,陈诺走了进来。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错,手里还提着一袋我喜欢的草莓。
“宝宝,我回来了。”他放下钥匙,换上拖鞋,语气自然亲昵,和视频里那个冷酷的声音判若两人。
我背对着他,在流理台前假装洗杯子,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我不敢回头,怕他看到我通红的眼睛和无法掩饰的恨意。
“怎么了?不舒服吗?”他走了过来,从后面习惯性地想要抱住我。
在他碰到我的一瞬间,我像被电击一样,猛地弹开了。
我的动作太大,太突兀,空气瞬间凝固了。
陈诺的手臂僵在半空,他看着我,眉头微微蹙起:“怎么了?”
我强迫自己转过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事,刚才有点头晕,没站稳。”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双和陈默一模一样的眼睛,此刻在我眼里,只剩下虚伪和可怕。
陈诺沉默地看着我,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扫过。那眼神锐利,带着审视,仿佛能看穿我拙劣的伪装。
我的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几秒后,他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温柔:“是不是又没好好吃午饭?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在也要按时吃饭。”
他表现得毫无破绽,仿佛刚才我那过激的反应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但我知道,他起疑了。
陈诺是个极其聪明且敏感的人。我以前只觉得这是他细心体贴的一面,现在才明白,这背后隐藏着多么深的城府。
他不再试图抱我,而是拿起那袋草莓走向水池:“我去洗草莓,给你补充点维生素。”
他背对着我,熟练地清洗着草莓。宽阔的背影,熟悉的动作。
以前我觉得这是依靠,是温暖。现在,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个男人,在我面前演了一年的戏。他算计了他的亲哥哥,现在又把我圈禁在这场以爱为名的骗局里。
而我,竟然直到今天,才看清这痴人之爱的真相。
(八)
那天晚上,我借口头晕,早早回了卧室,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背对着门口。
陈诺处理完工作,很晚才进来。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然后,他躺了下来,手臂习惯性地伸过来,想要揽住我。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然后,轻轻地落在了我的腰侧,没有用力,只是贴着。
黑暗中,我们各怀鬼胎,同床异梦。
他的呼吸均匀地喷在我的后颈,曾经让我觉得安心的气息,此刻却让我毛骨悚然。我拼命抑制住想要推开他、逃离这张床的冲动。
我知道,从发现视频的那一刻起,我和他之间,已经竖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墙的这边是血淋淋的真相,墙的那边,是他精心构筑的虚假乐园。
而我,必须陪他继续演下去。
为了自保,也为了……找出陈默死亡的真相。
陈默的车祸,真的只是意外吗?视频里陈诺那句意有所指的“那件事”,又是什么?
无数个疑问在我脑海里盘旋,像一团乱麻,找不到线头。
接下来的日子,我活得像个提线木偶。在陈诺面前,我努力扮演着那个依赖他、沉浸在这段畸形关系中的“嫂子”。我对他笑,接受他的亲吻和拥抱,甚至偶尔还会主动。
但每一次接触,都让我内心作呕。
我开始暗中观察陈诺,寻找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
我发现,他书房的抽屉是上锁的。他有一个不常用的旧笔记本电脑,密码我也不知道。他偶尔会接到一些电话,走到阳台或者书房去接,声音压得很低。
这些以前被我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显得无比可疑。
我不能再坐以待毙。我必须找到更多的证据。
(九)
机会在一个星期后降临。陈诺要去临市出差两天。
他走的那天早上,还依依不舍地抱着我吻了又吻,叮嘱我照顾好自己。
我微笑着送他出门,关上门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我立刻冲进书房,尝试打开那个上锁的抽屉。锁很结实,我打不开。我又尝试破解他的旧笔记本电脑,试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密码,包括他和他哥哥的生日,我的生日,我们的纪念日,全都失败。
我有些焦躁地在书房里踱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诺随时可能回来。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书架最高层,那个落满灰尘的旧纸箱上。那是陈诺搬进来时带来的,他说是一些他以前不用的旧物,我也就一直没动过。
我搬来椅子,踮脚把纸箱拿了下来。灰尘呛得我咳嗽了几声。
打开纸箱,里面果然是一些杂七杂八的旧东西。几本泛黄的编程书,一些旧的游戏光碟,还有几个厚厚的笔记本。
我随手拿起一本笔记本翻看。里面是陈诺高中时代的课堂笔记,字迹工整凌厉。
我又拿起另一本,看起来像是日记本,但里面大多是些零碎的心情记录,或者抄写的歌词,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信息。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在箱子的最底层,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方方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黑色的移动硬盘。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我立刻将硬盘连接上我的电脑。硬盘没有密码,直接打开了。
里面文件夹很多,分类杂乱。我快速浏览着,大部分是他大学时期的作业、项目资料,还有一些电影和游戏。
在一个命名为“misc”的文件夹里,我发现了几张扫描图片。点开一看,竟然是两份人身意外保险单的复印件!
被保人,是陈默。
受益人,一份写着父母的名字,而另一份……赫然写着陈诺的名字!保额高达三百万!
签署日期,就在陈默出事前三个月!
我的呼吸几乎停止了。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陈默怎么会买这样一份保险?他从未跟我提过!而且,受益人为什么是陈诺?
是陈默自己买的?还是……陈诺以他的名义买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入我的脑海:如果陈默的死亡不是意外,那么……这份高额保险,就是动机!
我颤抖着手,继续在硬盘里翻找。在一个隐藏极深的加密文件夹里(我用了破解软件才打开),我找到了更多的视频文件。
从缩略图看,角度都很隐蔽,像是偷拍。
我点开了其中一个。
画面里,是我和陈默在我们曾经的出租屋里,正在为一点小事闹别扭。我背对着陈默,他在耐心地哄我。
镜头拉得很近,清晰地捕捉着陈默脸上无奈又宠溺的表情,以及我微微蹙起的眉头。
拍摄者的呼吸声很轻,但能感觉到,他离得很近。
是陈诺。他一直在偷拍我们!
我又点开另一个视频。是在一次家庭聚会上,陈默在厨房给我剥虾,自然地喂到我嘴里,我们相视而笑。镜头躲在门后,一动不动,像一只窥伺的眼睛。
还有一个,是在电影院,我和陈默依偎在一起看电影,陈默凑在我耳边说着悄悄话,我笑着捶了他一下。镜头从我们侧后方的座位拍摄。
……
这些视频,记录了大量我和陈默曾经恩爱甜蜜的日常。拍摄角度无一例外,都是偷窥的视角,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偏执和……嫉妒。
陈诺,他早就对我有了不正常的心思!甚至在我和陈默热恋的时候,他就在暗中窥视着我们!
他一直活在陈默的阴影下,连带着对我的感情,也变成了这种扭曲的、想要占有的执念!
我关掉视频,浑身冰冷。这些发现,拼凑出了一个更加完整,也更加恐怖的真相。
陈诺对陈默的嫉恨,由来已久。而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他最终决定动手,抢夺“最好的东西”的导火索。
那份保险单,那些偷拍的视频,还有陈默旧手机里那段逼迫的视频……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
陈默的死,很可能不是意外。
(十)
陈诺出差回来的那天,我表现得和往常一样。甚至因为“小别胜新婚”,对他格外热情。
他似乎很受用,抱着我,吻着我的头发,低声说:“宝宝,我好想你。”
我靠在他怀里,脸上在笑,心里却在滴血。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他似乎累了,很快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我却毫无睡意。黑暗中,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
我知道,我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每一天的伪装,都是对我的凌迟。而且,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现我的异样,到时候,我的处境会非常危险。
我必须离开。
但是,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陈默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我要为陈默讨回公道!
我需要证据,能够指证陈诺和那场“意外”车祸有关的直接证据。
这很难。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现场早已被破坏,就算有疑点,也很难再查证。
除非……陈诺自己承认。
这个念头疯狂地在我脑海里滋生。
我知道这很冒险,几乎是玩火。但愤怒和为陈默复仇的决心,压倒了对危险的恐惧。
我要赌一把。
赌陈诺对我这份扭曲的“痴爱”,赌他的自负和狂妄。
(十一)
我开始有计划地,一步步实施我的计划。
我变得更加“依赖”陈诺,甚至表现出一种对陈默记忆逐渐模糊,而将他视为真正唯一的倾向。我偶尔会“困惑”地看着他,说:“小诺,我有时候都快想不起陈默具体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和你一样。”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的眼底,会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和满足。虽然他表面上会温和地安慰我:“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自己,哥也希望你能快乐。”
我还会在和他亲密的时候,更加动情地叫他的名字:“小诺……陈诺……”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时常恍惚地喊出“陈默”。
我感觉到,他对此非常受用。他拥抱我的力度会加大,动作也会更加温柔,仿佛在奖赏我的“清醒”。
我知道,我的“沉沦”和“认同”,正是他最终极的目的。他不仅要得到我的人,更要我的心完全归属于他,彻底忘记陈默。
我在助长他的虚荣心,麻痹他的警惕。
同时,我以整理旧物、彻底告别过去为由,开始小心翼翼地处理陈默的一些遗物。我留下了那只破碎的旧手机和那个移动硬盘,把它们藏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我以捐赠旧衣为名,偷偷塞进了一个要寄往偏远山区的旧包裹的夹层里,记下了快递单号,准备以后需要时再想办法取回。
我不能把这些致命的证据留在身边。
时机渐渐成熟。
那天晚上,我精心准备了一顿烛光晚餐。开了红酒,气氛暧昧。
我灌了他不少酒,自己也喝了一些,让脸颊泛起红晕,眼神变得迷离。
餐后,我们依偎在沙发上。我抱着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用带着醉意的、撒娇的语气说:“小诺,我们现在真好。”
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声音带着酒后的慵懒:“嗯,以后会更好。”
“可是……”我抬起头,装作有些困扰和好奇地看着他,“我有时候还是会想,哥哥当初……到底为什么会出车祸呢?那天雨真的那么大吗?”
我感到他搂着我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悲伤:“是啊,雨很大,路很滑。可能是哥那天……太累了吧。”
“是吗?”我眨着眼睛,继续装傻,“可是我后来好像听人提起,说哥哥的车,之前是不是有点小问题?刹车什么的?”
陈诺的眼神锐利了一瞬,他低头看着我,目光深沉,带着一丝探究:“你听谁说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我能感觉到那平静下的暗流涌动。
我的心跳如擂鼓,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醉醺醺的、毫无心机的样子:“不记得了……好像是谁随口提了一句吧。可能是我记错了?”
我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指尖划过他紧绷的唇角,语气带着刻意的诱惑和依赖:“不过没关系了……反正都过去了。现在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了。”
我主动吻上他的唇,用热情化解他的疑心。
他回应着我的吻,但我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沉浸。
一吻结束,他捧着我的脸,深深地看进我的眼睛里,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宝宝,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你的世界里只有我,就够了。不要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嗯?”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这张我爱了多年、如今却感到无比恐惧的脸,努力扯出一个温顺的笑容,点了点头:“好。”
但我知道,我不能停下。
我必须知道真相。哪怕代价是万劫不复。
(十二)
又过了几天,时机终于来了。
陈诺谈成了一个大项目,心情极好,晚上和同事庆祝,喝得酩酊大醉回来。
我把他扶到床上,他几乎是不省人事。
我看着他沉睡的侧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机会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另一个手机,打开了录音功能,然后放到了床头柜隐蔽的角落。
我躺在他身边,轻轻推了推他,用带着睡意的、模糊的声音呢喃,就像是在说梦话:
“陈默……哥哥……你别怪我……”
“我跟小诺在一起了……你生气了吗?”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我断断续续地说着,一边说,一边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似乎被我的“梦呓”扰动了,眉头皱了起来,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
我继续刺激他,声音带上了哭腔:“哥哥……那天晚上,你的车……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啊……”
陈诺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猛地翻了个身,手臂胡乱地一挥,差点打到我。
我吓得屏住呼吸。
他在醉意中,似乎被我的话语勾起了某种情绪。他闭着眼睛,脸上露出烦躁而又带着一丝狰狞的表情,含糊不清地低吼:
“别问了!……闭嘴!”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挣扎,然后又断断续续地呓语:“车……动了手脚又怎么样……他活该……谁让他……不把你让给我……”
“保险……钱……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他的话如同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虽然断断续续,但意思已经足够清晰!
车动了手脚!保险!他承认了!他真的承认了!
巨大的震惊和愤怒让我几乎失控,我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才没有尖叫出声。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提醒我必须保持冷静。
就在这时,陈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咂了咂嘴,翻了个身,呼吸再次变得沉重均匀,仿佛刚才那些可怕的呓语,真的只是一场梦。
卧室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和手机录音软件上那默默跳动的红色光点。
我颤抖着手,拿过手机,保存了录音。
证据,拿到了。
可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无边的寒冷和……恐惧?
我看着身边沉睡的男人,这个我爱过、恨过、如今证实是杀人凶手的男人。
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我,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